曾虹年被钢针镇住,呆立不动,脑子却在不停的运转。一番番人世轮回,一段段生离死别,一场场恩恩怨怨,一幕幕川流而过清晰的展现在眼前。生命果然短而苦,而最苦的不是生命,最苦是轮回。反反复复折折磨磨。川流的画面渐渐停住,那一世渐渐展开。
那是武者的天下,那是吃人的乱世。他生下来三天被父亲抱出门,他清晰的看到母亲流下了泪水却并未感到她和父亲撕扯一下。易子而食,他被父亲抱出去和别人换食物。一队人马冲进了人群,父亲被撞翻,他被高高抛出,因为落在草垛上未死。他被收养。
收养他的人家五个儿子都从军而死。十三岁,城破,攻城一年的敌军入城即屠城,养父母惨死,他从死人堆里捡到一把大刀,杀死几十个屠城士兵,一位将官见他勇猛甚为喜爱,收他为养子。从此他随养父征战四方。
十七岁,养父兵败战死,他率残败的人马一路南逃。南地炎热,却比中原更加安定,少于战乱。他投靠南地皇帝,因相貌与皇帝之子极为相似得的宠。他结交巫师,借巫术之力杀死皇帝和其子,易容其子取而代之成了南国的皇帝。
北国大兵压境,他再无当年壮志,入朝为臣,苟延全命。
一生见过多少杀伐血泪,多少人死在自己刀下,自己又死过多少次,这个小男孩就是那一世不知道何时死在自己手下的鬼吧。
一次次的轮回,忽略那为鬼的鬼生,不知道在那鬼生中如何如何,人生中每一世都是为了忏悔吧。
痛在纠结,曾虹年看见小男孩腰上挂着的袋子诡异的蠕动,曾虹年已经半死的心也跟着动了,从飘渺的往事中回来,他想挣扎却无法动弹。那袋子挣的越来越活跃,小男孩只是蔑视一笑,拍拍袋子说,&ldo;你别想出来,进我袋子的,就算孙行者也出不来。&rdo;
不出来怎么行呢,马道远在袋子里很是着急。蓬头老者说,&ldo;没用的,我刚进来也像你一样想出去,白费了那么多力气。&rdo;马道远说,&ldo;我必须出去,你没听见他在杀人。&rdo;老者说,&ldo;呵,这算什么,等他杀不了人,就念一个咒,连咱们的法力都会被借出去让他杀人呢。&rdo;
马道远眉头皱的更紧,他坐定,开始施法。
风苍苍,云渺渺,浩海浮沉,一番跌宕。小翅膀煞白的小脸上挂着血泪,身子被咬噬的残破不堪,白骨嶙峋峥嵘毕现,却还没有死,哀痛的嚎叫响彻宫殿,雕花蓬窗被震得尘屑都飞起来了,宝座上的曾虹年对此番惨景异常陶醉,得意洋洋的哈哈哈大笑,一个肥硕的美女依偎在曾虹年的脚下,曾虹年的脚就在那美女肥滚滚的肉上踩来踩去。马道远的大脑片刻阻滞。
他又片刻回神。参不透佛龛神学多少玄机,悟不懂飞往即来冥冥道理,只看真实的眼前事。真就是真,假做真时,真还是真,假还是假,真做假时,假也是假,真还是真。眼前人不死,这就是马道远为法师的准则。法咒下,袋子越摇晃越厉害,连蓬头老者也惊异起来,瞪着昏黄的老眼说,&ldo;我好崇拜你啊。&rdo;
小翅膀却坦然的很,他镇定的走到曾虹年面前,画了一个虚空的圆,一只身姿矫健的金钱豹纵身跃出拿着那个圆。小翅膀笑道,&ldo;这个袋子,当年真的装过孙行者,你以为我说大话吗?不过现在被我改良了一下,连名字都不用叫了。你再折腾也出不来。&rdo;
马道远并没有想要从袋子里出来。马道远将咒语念叨极致,袋子随着人一同滚下了小翅膀的腰,袋子随着人一起变大,马道远凭着声音朝曾虹年撞去,这一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曾虹年被撞到,头上的钢针也落了。更可笑那只豹子,竟然被震慑住一样,一步没有敢动。
马道远大喝一声,想挣破袋子,袋子无比柔韧,浑然不破。马道远大叫道,&ldo;你快跑啊,我帮你拖住这个小冤死鬼。&rdo;
小翅膀喊道,&ldo;我不是鬼。&rdo;他白皙得笑脸愈加苍白,白到极致毫无血色。口袋里,马道远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小男孩,看到了那生生世世不可遗忘的彻骨疼痛和怨恨。马道远的心被震慑了,他眼里透出了一滴泪。最苦莫过轮回,苦过轮回的,就是带着生生世世的记忆轮回吧。这个可怜的小孩。
闲散时热情洋溢的人们,恨不得来一场战争,憋屈时怒气在胸的人们,恨不得来一场战争,小伙子们荷尔蒙无处发泄,恨不得来一场战争,然而战争不是战狼2。战争意味着随时失去一切,你现在认为自己一无所有不怕失去,那么战争来临时你会知道你失去的可能是胳膊和腿或者一只眼睛一个耳朵,是夜晚的安睡,是清晨的阳光。在那远古的年代,战争绝不是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浪漫,而是黄巢杀人八百万的凶残。小翅膀就是生在那个时代的一个无依无靠,命运悲惨的小孩子。
马道远停下了咒语,眼泪溢满了布袋。他将自己置身在了那乱世之中。他是布衣平民,在火海中哭喊,看着妻儿父母身上流着血死去,一匹骏马迎面驰来,马上人一刀砍下他的头颅。他同一串人被绑着,数日没有吃过东西,眼前发黑,被军士扔进磨盘,身体被碾碎,骨骼被压断,血肉模糊,又死了一遍。他变作兵士,挥舞长矛朝敌人掷去,还没有看到长矛落地,自己感到胸口剧痛,低头看见一刀尖已经从后面刺穿了胸膛,他倒在地上,一匹大马镶着铁钉的马蹄重重踏进自己的脑袋,再次一命呜呼。他一遍又一遍的死了无数遍,蚀骨的疼痛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