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莞儿牵着他的手,带他走到潭边。
春夜本就微寒,加之山林幽深,这潭边更是清冷瑟然。池青玉缓缓跪坐下来,微微抬起头,似是在聆听那泠泠水音,又似有所思忆。今夜月华皎洁,静静洒落在竹叶上,如覆了一层淡淡的霜。
“现在,有月亮吗?”他忽而低声问了一句。
莞儿一怔,“有,怎么了?”
池青玉不言,怔怔地朝着前方伸出手,摊开掌心。在他手中,碧青玉坠流注着温润的光华。
——伫立于喜堂外的时候,他始终都紧攥玉坠,未曾放手。
玉坠通体莹澈,内中的白莲静静含苞,仿若等待了千年,却一直没能为谁盛放。
——青玉,青玉……他不知道什么才是笑颜,可是在那没有影像的记忆中,她的唤声一直带着盈盈笑意,萦绕于枯死的心间。
他的手慢慢贴近了水面,手背感觉到了那荡漾的凉意,一如当年中秋月圆之夜,蓝皓月携着他的手,触摸着河水中的月影。这幽潭上方枝叶横生,水面沉碧,并不能映出月亮倒影。他却不知,只是依照记忆中的方式,以指尖触及水波,缓慢地划出了圆形。
随后,掌心一倾,那玉坠便悄无声息地落进水中,沉沉沉沉,瞬间湮没无痕。
池青玉的身影消瘦而不再挺直,他半跪在沉寂夜色中,深深低着头,许久许久,都没有站起。
跋涉千里,为的是履行一个承诺,在她成为新娘的时候,将玉坠送到。从启程的那一刻开始,便没有想过要去阻止什么,更不愿出现在她面前。她自有她的生活,而他,只是以这样的方式,完结了自己的心愿。
即便是她不知,这一枚青玉坠子,也会永远沉在青城山幽潭,留在她身边。
莞儿一直静静站在他身后,虽不太明白他这举动意味着什么,但眼见他将玉坠沉入水里,心中还是一痛。她素知这玉坠对师叔意味着什么,而现在,他如同失去了生命一样,甚至连站都无法站起。
她觉得心口好像被压住了一般,慢慢蹲□,扶住了他,“师叔,你,还要去找她吗……”
池青玉深深呼吸,哑声道:“不用了……莞儿,走吧。”
浮云笼月,沉沉夜色下,他吃力站起,握着竹杖寂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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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堂之上,唐寄瑶见蓝皓月猛然掀开盖头,继而又失魂落魄站在门口,便赶紧上前一把将她拖回,“你这是怎么了?要紧的时候被人看笑话?”她一边低声责备,一边扬起笑脸朝面面相觑的众人赔不是,“皓月误以为有个朋友来了,她真是太急躁了……”
张从泰也忙着解释,回头见厉星川站在行礼之处,既不上前来拉蓝皓月,也不安抚众人,神色有些古怪。“星川,”张从泰快步走到他跟前,压低声音道,“赶紧将拜堂之礼结束。”
厉星川这才好似回过神来,很快平和地道:“多谢师兄提醒。”说着,他走到蓝皓月身后,轻声道:“皓月,我们还剩最后一拜了。”
蓝皓月此时已陷入绝望之中,殿前众人没有大声吵闹,但都忍不住窃窃私语,眼神中充满揣度之意。张鹤亭皱眉站起,想要上前质问,正在此时,从人群后挤进一名道家弟子,疾奔至他身前,“张师叔,有人从后山闯入,徐、茅两位师弟上前盘问却反被杀,掌门也已知晓此事,即刻就赶来。”
张鹤亭一惊,迅疾道:“可知道是什么人,去了哪里?”
“据徐师弟临终前说,是一男一女,那男子称少女为莞儿……”此人话才说到一半,蓝皓月脸色一变,竟挣开唐寄瑶的拉扯,不顾一切地冲出喜堂。
“皓月!”唐寄瑶失声疾呼,但与此同时,厉星川已疾步追去。
“星川!”张鹤亭上前一步喝止。
厉星川回身一拜道:“义父,我不能让皓月独自离去!见谅!”话音未落,他也顾不上再向其他宾客道歉,径直穿过人群飞奔而出。
众人哗然,纷乱之余,皆不知应该如何是好。不多时但见前山火把摇晃,片刻之间,卓羽贤已经大步流星地领着众弟子快步而来。这些道家弟子个个手持长剑,脸色肃然,令这原本喜气洋洋的氛围一下子变得紧张莫名。
张鹤亭与儿子商议几句,很快镇定了神色,上前拱手道:“掌门,我这就让从泰前去追踪擅闯之人。”
灯火辉煌之下,卓羽贤面如冠玉,正色道:“不必了,我来的时候已经安排弟子封锁山路。师弟,听说那两人是从后山进来,那不是从泰原先布防之地吗?”
张从泰急道:“我原是派人在崖前守着的,但鸿千师兄后来又重新安排,我忙着去接星川,又不知他到底做了什么。”
“从泰,你的意思是怪我了?”鸿千上前一步道。
张从泰闷闷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现在找人要紧,说这些做什么?”
张鹤亭亦接道:“从泰说的没错,掌门,我看还是先抓到闯山之人再说,不然光在这里指责于事无补!”
卓羽贤面色发沉,但见四周都是宾客,也不便与之争执,只吩咐鸿千再带人分头巡查。随即又拱手向宾客致歉,请他们先去侧厅休息。众人见事出突然,也不好再留在喜堂,三三两两地离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