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深浅有别,仙佛位序森严,龙这东西自然也有高下之分。有鳞者为蛟龙,有翼者为应龙,有角者乃虬龙,无角者是螭龙。龙角又称&ldo;尺木&rdo;,龙无尺木,不能升天。鲤鱼和蛇蟒若遇上特殊机缘,苦修个千年万载亦可化龙,但没有角,或只有独腿,和自然造化孕育的龙仍旧有天壤之别。生来龙形,得天独厚,已是省却了数千年的修行之功。
眼前这与虎精缠斗的龙,头角崭然,四爪藏锋,恐怕是尾天生的白蟠龙。
此龙油头粉面,举手投足倜傥得光风霁月,没想到打起架来心狠手黑,一个摆尾就将大片参天古木扫得残枝零落,利爪直取虎精命门。父兄说得没错,龙果然是种残忍又邪恶的生物。
见虎精受伤气力难继,妖龙盘旋几轮,复又变回人身,飘飘然落在近前。
妖怪打架我虽没亲眼见过,但听说得多了,各种话本经史里也不乏记载。至于斗法时用的武器么,更是五花八门,有用葫芦宝剑,也有用笛子长箫,可他居然生生化出了一张琴。
龙行降下的云雾凝成无数水珠,缀在草尖上闪闪发亮,好像一片夺目星光。但所有的光都不及他耀眼。青年器宇轩昂,风姿凛然如同帝王,仅是默默扶琴,就威严得令风云失色。
瑰绮的光在他指间起落转腾,琴音瑟瑟流淌,空灵邈远。既有道心,又有妖骨。从丝弦间泻出的光芒迅速缠绕上虎精妖体,龙轻念禁咒,琴光幻化出的绳索灵如游蛇,很快便将困兽般委顿在地的虎精团团缠住。
整片树林发出炫目的光,云水蒸腾的雾气重又弥漫,霎时间龙吟虎啸地动山摇。虎精被光绳越绞越紧,庞大的身躯也不断缩小,最后变得和一只猫儿差不多,仍在喷着鼻息嘶吼,神色看来颇为痛苦。
我瑟缩在花墙后,突然觉得于心不忍。那么大头虎精,不知扛过了多少天劫才修到如今,反正就算不为其所食,再过月余我也是命不久矣,何必带累它枉做陪葬。
随手拈了枚方才清空兜云锦时散落的泣珠,往那琴弦上弹出去,将琴音扰乱。龙翻飞的纤指一凝,&ldo;你干什么?&rdo;
&ldo;凡间有道菜色叫龙虎斗,你们看起来,很好吃……哈哈哈。&rdo;
话一出口,恨不能当场把自己拍死,这说的什么?龙妖一张俊脸冷若冰碴,倒是停住了继续弹拨丝弦的动作,好整以暇朝我望来。我尴尬地咳嗽一声,往身边堆叠的残枝败叶指一指,意思是,尊驾摆了摆尊尾,就把人家整片宝贝林子毁得七七八八,眼下胜负已分,算起来里子面子都不亏,不如高抬贵手留人一线生机。
龙极聪明,当即明白了我的所求。沉吟片许,指着虎精语带朗声道:&ldo;既恃强凌弱,就该料到早晚会遇上更蛮横不讲理的强者,实乃天道循环恶有果报。原是它乱了规矩在先,你倒说说本座又为何要放它一条生路?&rdo;
这般斤斤计较、睚眦必报,抢个食罢了,还攀扯上天道,上天他老人家何其无辜。见那龙将那紫光闪烁的琴虚晃一下,依旧收进袖中拢了。施施然踱步到虎精面前,伸出脚上云头履的靴尖拨了拨被捆得肉粽般的猫儿,不,虎精。
口口声声佛家因果,心中却并不见慈悲为怀,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龙。
&ldo;诚然它不是对手,只该怨自己学艺不精。但强者的存在并非为了对弱者赶尽杀绝,教训一下也就罢了。尊驾道行既远在虎精之上,应该有那个那个……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雅量,若非以畜生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那小狐确也没什么好说。&rdo;
猫儿般萎靡的虎精起先大为意外,燃起一线希望停住了挣扎。后来实在听不下去,&ldo;呜呼&rdo;一声之后用复杂的眼神望着我,琥珀色的眸子里写满我俩都快被一锅烩的惆怅。我却觉得事已至此,光靠苦苦哀求是没有用的,这龙看起来也不像容易被一把鼻涕一把泪打动的样子。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就算最后还是双双难逃一死,好歹临死前骂他个痛快。
龙心难测,这么难听的挑衅也能理解成激将,果然品味异于常人。他轻哼一声,大袖挥展在半空划过半道弧,虎精身上的光绳当即消失,&ldo;嗖&rdo;地钻回他袖中,想是和那张精致得悚然的怪琴融为一体。
虎精脱困,拔腿欲逃,没跑出两步又停住,回过头望着依旧困在花海结界中的本狐仙。犹豫片刻,看看我又看看龙妖,竟似下了好大决心般,摇身也化成个人形,重新往结界走来。
大概在方才的龙争虎斗中耗损了太多真元,他此番竭尽全力也只能幻化成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模样,以此证明自己的法力并不算太弱,就算受伤也不畏惧龙妖。虎精的真身长得难以入目,化成人形倒高大伟岸得很,他有一头长及腰间的发,浓密乌丝之下的五官线条英朗,身着暗青重甲,冷峻的脸上散发着高贵荣光。
这竟是要同舟共济当场报恩的形容。我被他那大义凛然唬得一愣,赶忙不耐烦地挥挥爪:&ldo;你快走吧,走吧,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反正我的天劫快到了,眼看是过不去,就算不被你俩瓜分也离灰飞烟灭不远矣。你回去找个山洞养伤,以后多花些心思把这林子好好打理出来,一定还能再收到称心如意的狗腿子……啊不,随从。&rdo;
这倒是实话,被虎抓去吃肉还是被龙抓去炼丹,原本区别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