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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第1页)

袁沐却并不站起,仍跪在地上,抬起头对王晟道:&ldo;丞相,下官有一心腹之言相告‐‐&rdo;他这时才看清王晟病容,想着自己要说的一番话,心里有些不忍。他犹豫了一瞬,终究是私心占了上风,以退为进道:&ldo;只是此言粗陋,又不太顺耳,唯恐丞相不爱听。&rdo;

王晟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只道:&ldo;袁司马但说无妨,若是金石之言,我就是再不爱听也要听的。&rdo;

&ldo;既如此,还请丞相恕下官直言,&rdo;袁沐直视着王晟的眼睛,&ldo;洛水暴溢,是天灾,亦是天意。是丞相治司有失,故有此祸;若不能改正,下官唯恐堤坝就是再修多少次,洛水都是止不住的。&rdo;

王晟沉默地回视着他,手一点点压进腹中去,半晌后淡淡道:&ldo;愿闻其详。&rdo;

&ldo;自古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是董公之所谓天人相与。洛水十数年无祸,奈何丞相方入洛阳,便决堤而出?此便为天道示警于丞相,实非人力所能修补,若丞相尚不知变,天道降责,则下官诚恐祸至无日矣。&rdo;袁沐说着,慢慢站起身来,因王晟正半躺在床榻上,他一站起便比王晟高出许多,要低头才能看他,&ldo;下官非敢妄言之,丞相据有司州,此百里之地,皆一战而定,非为以仁而取之,更无人心之所向,本当先广布恩泽、安定士庶‐‐人心纷杂,当以静为先。然丞相反其道而行之,将无功而升、吏无过而贬,使洛阳内外,人心纷乱如沸,诸将吏或怀忿恨、或怀希冀,尽皆嘈嘈,终日观望,此恐非国家之福。&rdo;

他顿了一顿,又道:&ldo;当此之时,丞相更又改弦更张、颁布新法,使洛阳除去服役之法外,其余皆与长安等同。朝廷每一有变,则百姓必恐,不敢贴席而眠,下官闻:客主之义,宜相降下,愿丞相思之。&rdo;

说罢,他深深一揖,不待王晟出言,先告罪道:&ldo;下官此皆肺腑之言,或有冒犯之处,万望丞相勿怪!&rdo;

王晟却不立即回答,沉默片刻后,竟冷笑出声。

今日他们一行人被困在河堤之上时,他从长安带来的司州长史见了大水,竟伏地哭道:&ldo;我大雍何罪于天!降此灾祸,此真乃天命耶?&rdo;说的和袁沐此言倒有些相似。他那时虽厉声斥责了长史,却也知道此人是忠心为国,而袁沐却并非当真畏惧天意,而是想要借此挟制于他,是借天意而言人事,似乎句句都是为国家计,却无一不是在替自己打算。

&ldo;司马此言,何其无谓也。&rdo;王晟反驳道:&ldo;听司马方才所言,一为官、一为法,我便为司马逐一拆解。官者,人各有器,岂能不察而用?何武明不识人,治国无方,致使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游辞巧饰者窃据重位,通达时变者沈翳下流,未战而先败,已定于其始矣。若不改其政,岂非循其覆车之轨、复其败亡之祸?&rdo;

他声音中虽透着虚弱,却丝毫不损其威略,教人不敢因他病重而轻视于他。王晟顿了一顿,又继续道:&ldo;法者,洛阳既已入我大雍疆土之内,自然要行我雍国之法,与雍人等同,本无可议者。司马担忧人心不静,殊不知若行爱民之法,人心虽动,动而不乱,久必自定;若有过不改,任其流毒,人心虽静,静到极处,便土崩瓦解于一瞬之间,一乱而不可止也。&rdo;

&ldo;我选官吏、定新法,以补前阕,何谈有失道之败?&rdo;

他这一番慷慨雄辩,反倒叫袁沐一时无话可答,再开口时早不似方才那般侃侃谔谔,竟吞吞吐吐起来,&ldo;丞相所言正是……只是……旧官未必不好,旧法也未必……未必不行。&rdo;

王晟不答,只侧过身去,从案上拿来一卷公文,掼在袁沐脚下,&ldo;袁司马自去看罢。&rdo;

袁沐忙弯腰捡起,读了一阵便脸色苍白起来,猛地放下文书看向王晟,慌忙道:&ldo;丞相‐‐&rdo;

王晟看着他,慢慢道:&ldo;方才我为司马解了两惑,现在亦有三问,要求教于司马。&rdo;

&ldo;其一,司马方才所说,洛水暴溢,乃是天降灾祸以谴告于我。然我治三秦二川之地,至今已有数载,委任官员,各以其器;所用之法,不差毫厘。为何偏偏只在这洛阳一处,得罪于天,上干天谴?&rdo;

&ldo;其二,洛水溃堤,司马将此归于天谴,我看却是人为!皆系此辈贪得无厌、虚与委蛇,而官员考核,尚未及于各县,方有此祸。司马言道,旧官、旧法皆无过处,若果真如此,岂有今日之水患?&rdo;

&ldo;其三,洛水堤坝、水闸失修已有近二十年,司马在魏为重臣,总领政事,当真一直不知此事?书中所列之人,亦有出于司马门下、或为司马所任者,司马未预知其性,便令其为一方父母?如此二十年未改之堤,一朝而溃,到底是新法之过、是我之过,还是你袁沐之过?&rdo;

袁沐浑身一震,忙握着这卷文书跪了下来。王晟的反击当真厉害,句句切中要害,句句令他无话可说。他额头开始出汗,脸也烧红了起来,在这一连串的质问之下,他仿佛被人扒光了衣服,任王晟那严厉锋锐的目光直直刺在身上。他想要说些什么,但脑中还未来得及拼出一句完整的句子,便听王晟又道:&ldo;袁司马,你我皆是不信天命之人。若库中有三年之蓄,自无畏于大旱;若开河道、筑堤坝、修水门,自无畏于大水。至于虫、饥、雹、风、疫,皆各有其应对之法,故天时之变,人能克之。若道之所行、义之所在,虽堑山堙谷,亦能为之,又岂能惧于幽晦难明之物?&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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