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符就是随口一说,以为王晟听过就算了,万没想到他还会故意追问,只得道:&ldo;瞧你说的,娘胎里的事儿谁还记得了。&rdo;
王晟笑笑,也没再说什么。反而是刘符盯着他又道:&ldo;景桓,我瞧着你衣服大了,该做新的了。&rdo;
他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连说了两遍,王晟如何能不明白其中之意,&ldo;王上无需担忧,臣确是瘦了些,不过也并无大碍。&rdo;
&ldo;怕是瘦下去容易,胖回来难。&rdo;刘符嘟囔着,坐下来,卸了力靠在后边,舒服地呼出一口气,随后在一旁拍了拍。
王晟闻言脸上露出笑来,是每次他看向刘符时都不由自主露出的那种微笑。他告罪后在刘符身侧坐好,&ldo;等王上安心养好了伤,臣到时自然就胖回来了。&rdo;
他此言原为劝勉,并无他意,却似乎超出了君臣的界限,刘符闻言忽地转过脸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低声道:&ldo;景桓……&rdo;
王晟心中一跳,忙垂下眼去,脸上的笑意也霎时收了。他不知想了什么,抢在刘符再开口前先道:&ldo;王上恕臣方才逾越。&rdo;
刘符愣住了,憋了好久,才从胸口中往外挤出了一声,&ldo;嗯&rdo;。
等回到营地,刘符又重新精神抖擞了起来,吩咐人准备饭食,摆好桌案,在全军将领们都在辛苦厮杀时,他和王晟两个人先偷偷开饭了。
刘符一筷子插进面前那只清炖全鸡的肚子里,挖出一大块热气腾腾的肉来,举起来一边晾着一边问王晟道:&ldo;景桓平日从不带兵,此次掌军一月,不妨说说,我大雍军容如何?&rdo;
王晟面前也摆着同样的菜,他却握着筷子并不动作,闻言答道:&ldo;百战之师,自然锐不可当。&rdo;
刘符一哂,并不急着插话,自顾自地把筷子里夹着的一整块鸡肉全都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后果然又听王晟道:&ldo;只是,锐气之于三军,譬如勇力之于匹夫,不可无亦不可恃。若恃勇轻进,虽有万夫不当之勇,破其阵亦如破竹。&rdo;
王晟话音落地,抬眼看向刘符,刘符却半晌不语‐‐失策了,刚才那块鸡肉有点大,他还得再嚼一会儿才能咽下去,本拟王晟要做长篇大论,却没想到这么几句之后便说完了。于是王晟看着刘符,刘符也勉强维持着淡然的神色,一声不吭地回视着他,整个人颇为尴尬地一动不动,只有两腮一下一下、迅速地鼓起又落下。
王晟看着他,神色微动了一阵,到底还是没忍住,两眼一弯,笑了出来。
和平时带着几分矜持的微笑不同,他这一笑,就好像把从未剖白的那颗心整个翻出来摊在阳光底下晒了晒似的。刘符头一次听王晟笑出声来,不禁愣了愣。只可惜自从上次的灵光一现之后,他在这方面的头脑就重又恢复了往常,这时破天荒地听见王晟的笑声,全当他是在狠狠地嘲笑自己,刘符颇为不满地摆了摆手,将头扭到另一侧,上下牙咬得像剁肉一般。
他感到自尊心一阵剧痛‐‐要不是笑的人是王晟,他可是要发火的。
王晟嘴角仍勾着,眼神中却渐渐褪去了笑意。他看着刘符,既从心底里生出欢喜,也从心底里生出难过来。他难过自己既不是常人,又到底做不成圣人,勉强收拾妥帖的面皮下,藏着几千只手在心口里抓。到头来,他也只有像现在这样,死死按着怀里的这个口袋,生怕里面的东西露出一丁点来。只是……
五年了,世上哪有那么结实的口袋呢?
刘符喉头一动,总算咽了下去,神色平静地转回脸来,先咳了一声才道:&ldo;既如此,三军当何以恃?&rdo;
王晟回过神,腹痛得厉害起来。这痛于他原也无甚稀奇,从今天早晨、从一天前、从一个月前他在洛阳接到急报时,便早就开始了,也就是当着刘符的面,才变得难忍起来。他定了定神,将手中的筷子捏紧了些,尽量不教自己的声音露出异样,回答道:&ldo;三军所恃,唯有一样‐‐法。&rdo;
刘符点点头,又把筷子伸向鸡肉,&ldo;嗯,是你说出来的话。&rdo;他这次只夹起了一小块,放进嘴里之前忽然想起什么,又问:&ldo;那景桓以为,何为治军之法?&rdo;
王晟看着刘符,面上没有一丝异色,那因为过分消瘦而显得有几分冷峻的轮廓甚至还稍稍柔和了些,&ldo;治军之道,不同于治国。治国当宽之以仁,治军则需威之以法,威者,耳威以声,目威以容,心威以刑。夫治军,过轻而罚重,需先明法度,以教习士卒,使心习刑罚之严,触之即死;明爵赏之利,使人各争先,而后可战。&rdo;
他如同平日一般侃侃而谈,只是声音有些低沉,像是秋天里落满叶子的水在缓缓流动,&ldo;世之治军之法不同,故军有三等。军之下者,聚以利、争以气,进时一呼而百应,退时一溃而千里;军之中者,耳辨金鼓之声,目识五旗之色,旌旗耀日,志强轻虏;军之上者‐‐&rdo;王晟一笑,&ldo;王上亦知。&rdo;
刘符这次总算赶在他说完之前咽下去了,接道:&ldo;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rdo;
王晟颔首,&ldo;军之至强者,刚柔并济。&rdo;
刘符凑近一些,笑着问他:&ldo;那‐‐依你看,我大雍的军队,是哪一等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