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话,忽然觉得面前这人身上添了分温度,他也说不上差别在哪,但确实和方才不一样了,于是他又继续道:&ldo;李太医现已在府衙外等候,丞相,叫他进来吧?&rdo;
王晟笑道:&ldo;那便请他入内吧。&rdo;
不同于褚和,李太医对王晟是真的有些惧怕,前两次他为王晟施针,王晟转醒后不对他感激涕零也就罢了,反而还对他横眉冷对的,不知道是和他结了什么仇。但他也没什么别的办法,每次只有在心里不停默念,&ldo;医者仁心&rdo;、&ldo;医者仁心&rdo;……
幸好每次他用不着给王晟脱下衣服诊治的时候,王晟对他的态度倒也正常,让他多少能松一口气。李太医为他请过脉,捋着标准的山羊须道:&ldo;丞相脉象尚可,然近日洛阳天气沉闷,易致胃气不足。下官今日便为丞相调汤,丞相每日于饭前服用,可益气建中,当无大碍。&rdo;
&ldo;有劳太医了。&rdo;王晟近来身体并无不适,但听他这样一说,担心当真发病,又要误了政事,于是便仔细记了下来。官署内和外面一样透着股闷劲,说话间,他头上便出了一层薄汗,起身的时候,正好聚成一滴淌了下来,落在颊侧,被他随手拭掉,&ldo;李太医,褚公子,今日天色已晚,且在馆驿歇息一夜,明日再上路吧。&rdo;
褚和应道:&ldo;多谢丞相。&rdo;
李太医却摆摆手,&ldo;王上命下官跟在丞相身边,丞相不回长安,下官便是也不回的。&rdo;他顿了顿,看着王晟又道:&ldo;丞相这汗出得有些厉害啊。&rdo;
&ldo;最近天气闷热,出些汗也属正常。&rdo;王晟这样说着,却见面前的褚和与李太医两人都不似自己这般,入夏不久就出了一身汗,只得无奈叹道:&ldo;不瞒太医,今夏确实出汗多些。&rdo;
&ldo;下官记得,丞相冬日时颇为畏寒吧?&rdo;
王晟点点头。
李太医又抚了抚胡须,&ldo;这便是了。&rdo;
在一旁的褚和忍不住插话道:&ldo;丞相既然畏寒,夏天理当耐热才是,太医为何说:这便是了?&rdo;
李太医这一路上与褚和混得十分熟稔,对这位小友颇多喜爱,这时听他发问,便微微一笑,对他和王晟解释道:&ldo;丞相、褚公子有所不知,此正为阳气不固、固摄无权之表‐‐&rdo;
&ldo;褚公子,你暂回馆驿休息吧。&rdo;王晟却忽然打断道。他一向忌讳在别人面前谈论自己的病情,更何况他与褚和,是雍相与雍民的关系,他的病虽从未刻意瞒着旁人,却也不愿特意说给别人听的。
褚和的表情有些讪讪,李太医闻言会意,忙低头告罪道:&ldo;是,下官失言了。&rdo;
&ldo;丞相,太医,草民告退。&rdo;褚和对二人各作了一揖,红着脸走了出去。
王晟颔首,待他走后便转向李太医道:&ldo;太医只需说症结所在、如何治法便可。&rdo;言外之意就是让他不要废话。
&ldo;是。&rdo;李太医感觉自己无意中又得罪了王晟一次,心里欲哭无泪,却又不能再面上表现出来,忍得好不辛苦。他沉吟片刻,才继续道:&ldo;丞相脉象虽已有好转,却因胃纳不佳,仍气血俱亏。劳倦过度则血虚,血虚则冬畏寒、夏畏热;久病未愈则气虚,气虚则盗汗不止。下官虽可为丞相配药,然还需丞相自身于饮食起居上多加注意,不可过于操劳。&rdo;
王晟笑笑,只道:&ldo;辛苦太医了。&rdo;
李太医也知自己劝不住他,他既是一国之相,便要总一国之政、理一国之事,哪里是说不操劳就能不操劳的。他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正要向王晟告辞,忽听门口有人喊道:&ldo;丞相,廷尉急报!&rdo;
&ldo;张青?&rdo;王晟忙上前接过,三两下便取下泥封拆开信函,读了一阵,面色渐渐变了。他扶着凭几缓缓坐下,不知想着什么事,动都不动一下,仿佛一块石头似的。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霍然站起,对门口的兵士高声道:&ldo;去叫秦将军过来!&rdo;
自从卢氏一案后,刘符这两天心里一直不太痛快,趁着今日没有朝会,他一早便带着几十人去渭南打猎,到了日落时才回城。进城时,他恍惚间看见丞相车架,不禁前后左右地看了一番,确认他自己现在确实是在长安城没错。他&ldo;咦&rdo;了一声,搔了搔头,打马凑近去看。
他一走近,便见到车外的确是他派给王晟的近卫,不禁狐疑地皱起眉头,一把掀开了帘子。
这一掀却给他吓了一跳。车里的人确实正是王晟,但正一手抠着短塌边缘,一手抵在腹上,两眼紧闭着,就连外面将灭未灭的夕阳忽然打在他脸上都没让他睁开眼,只低声缓缓问道:&ldo;快到了吗?&rdo;
刘符浑身的汗毛都要炸开,若不是身量不允许,他真恨不得从窗户钻进去。他撑着马背,直接跳到了王晟车上,马车晃了晃,引得王晟的手又按得深了一分。刘符大步进去,扑在塌边,叫道:&ldo;景桓!&rdo;
王晟的眼皮颤了颤,随即便睁开,无神地看了他一阵,然后才渐渐清明起来。刘符半跪在塌边,贴上王晟深陷进胃腹中的手,另一只手扶住他肩膀,急道:&ldo;你怎么了?&rdo;
王晟摇摇头,一时再说不出话来。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他深深折着腰,身体弯成了一张快要拉断的满弓。刘符见他的手死死按进腹部,恨不得要插进皮肉中去,心中大骇,忙用力掰起他这只手,不叫他自伤。却不料他这一动,反叫王晟将身子绷得更紧,甚至竟然在他面前闷哼出声。见王晟如此,刘符哪还敢动他,忙收回了手,却不知道该往哪搁,最后只有站起身,将手伸到王晟背后,替他一下下地捋着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