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我和你的命运虽然相似,却还是不同的,你好歹还有你妈关心和朋友罩着,我呢,爹不疼娘不爱,和五个人合租一个四十平米的老公房,是死是活没人管,只能指望自己了,所以别说曹玉柱还欠我三千块,就算只差我一百块,我也得要回来!”
袁青不知该如何安慰朱丽莎,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瞥了吕白一眼,希望身边这位活得恣意随性、爱憎分明的大作家能够发挥他彪悍的文学水平安慰一下她们这些在尘世中疲于奔命的小透明。
可吕白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紧抿双唇,目视前方。
袁青顺着他的视线向车窗外看去,只见派出所门口不远处又驶来一辆宾利,从宾利里走下一个穿橙色大衣的女人,妆容精致,身量高挑,一头乌发向后梳拢着,挽成松散的发髻堆于脑后。
那女人显然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而是径直走进派出所。
“咦,咱们钱都拿到了,怎么还不走啊?”朱丽莎见季恒迟迟不动,莫名其妙的问。
吕白没有说话,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派出所,抓着方向盘的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有些发白,不知为什么,袁青看着那点青白色,内心就像被拧着了似的,生疼,不由自主的就把自己的手盖了上去。
那覆盖在自己手背的些微热度和重量似乎让吕白惊醒了一般,他抬起长长的睫毛,深深看了袁青一眼,然后毫不犹豫的踩下油门,车子重新上路了。
忽然,袁青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件最最最重要的事,她是不是应该让吕白带自己去参观一下他的别墅?
不是好奇,而是——难以置信。
从中学到大学,这十几年以来,吕白一直都是校园里最受瞩目的人,面孔端正,身材高大,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清冷的贵族气质,可与同龄人相比,他的吃穿用度简直可以用寒酸来形容,一年四季最常穿的是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牛仔衬衫和球鞋,就连最冷的冬天,也不过多加了件羽绒服而已。
上大学后,只要是课余时间,吕白总是在不断的打工,不论是学校附近的kfc、小饭馆还是动漫吧,偶尔还能看见他孤零零的半蹲在店附近啃白馒头的身影。
为此,暗恋他的女同学不知yy了多少吕大作家的飘零身世,掉了不知多少辛酸泪。
可吕白就像一头独狼,对这些的关注视而不见。
直到现在,袁青都不敢相信刚刚还清公寓贷款的吕白会有钱买得起豪宅。
可事实却摆在眼前。
袁青憋了满肚子话想问,可触及坐在驾驶位的男人那遥不可及的眼神,怎么也问不出口。虽然吕白很少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可总有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横亘在两人之间。
袁青知道,这是吕白的底线,也是禁区,任何人都无法踏入,包括她这个青梅竹马。
还记得在父亲去世不久后,袁母经人介绍认识了现在的继父许虎。当亲眼看到老妈和一个陌生男人相携出现在自己狭窄的小屋时,那种冲击感只有身临其境才能体会。
有时候,并不是只有死亡才能将人彻底分开,命运、岁月和情感也会让生命中唯一的至亲远去。
当时袁青还是高中生,从小到到大都是乖乖派的她破天荒拽着吕白去了家门附近的小酒馆,不顾他的劝阻,大着胆子尝试喝啤酒。
酒壮怂人胆,冰凉而苦涩的黄色液体让她的胃部火辣辣的,整个人头晕目眩,不住的呛咳,多日来纠紧的心却因为生理上的痛苦而骤然放松了:
“咳咳咳,大白,我妈要改嫁了。”
“再叫我大白,就不陪你耍酒疯了。”
“瞧瞧,我都这么痛苦了,你还这么斤斤计较,一点都不给我面子!
“说重点。”
“自从我爸去世后,家里最重要的经济支柱没有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家就要穷得揭不开锅了。可我宁愿饿死,也不想让我妈去嫁给一个陌生人!”
“阿姨是为了你。”
“呵呵,我知道,就是觉得自己那么没用,才如此痛苦。”
吕白沉默下来,每当他紧闭双唇不再说话时,总是让袁青有一种说不出的距离感和恐慌感,生怕他总有一天会像母亲一样渐渐和她疏远,急忙转移了话题:
“抱歉,我就抱怨一下而已,你嫌唠叨了吧。要不你也跟我聊聊你的家人呗,咱们都认识这么四年多了,你从来都没提起过他们,我甚至连你家在哪里都不知道。”
袁青至今都忘不了,当时吕白的语气很淡,看她的目光更疏离得像个陌生人:
“没什么好说的,只有我一个人罢了。”
继而便是沉默,像岩石一般固执而冷酷的沉默,仿佛她再多问一句,他便从她的人生中拂袖而去,消失无痕。
从此,袁青再也没有勇气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