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之案无论怎么翻,死去的人依然活不过来,这件事顾凌波反复强调,其实根本不必她强调,万寒旌比谁都清楚,翻案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他的真实目的……真实目的是完成当年郁王的遗志,清君侧也得有个明君,现在这个圣上从十多年前以谋反之名害死郁王之后,已经不问政事多年,由得太后一个女人凭着个人喜好去任免官员,也只是为了扶持起自己的人,达成自己极端自私的目的而已。
这样的朝廷如何能安社稷、平天下?
圣上不问政事,倒是很热衷于培养和扶植江湖中的杀手组织,专门用来排除异己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一国之君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同山野草莽有何区别?
或者本就是没有区别的,当今圣上……原就是草莽之后,先帝打江山时多少异姓兄弟为之豁出去性命,先帝登基之后倒也仁义,将那些异姓兄弟的孩子都养起来,其中一个替他挡去了致命一箭的好兄弟死时,家中的夫人还尚未产子,产子时得知夫婿丧命的消息,气急攻心之下难产而死了,那自产下便体弱多病的遗腹子,后来就被圣上一直带在身边,他登基之后更是封这孩子为太子,连他亲生的郁王都只是成年后才被封郁王,听说当年皇后入主中宫之后曾极力劝阻圣上封如今的圣上为太子,但……最后太子就被送进了中宫,直接成了皇后的养子
。
这其中发生过什么事大家都不得而知,万寒旌想,当年的太后一定并不赞同圣上登基,但……她和圣上如何又有了顾凌波,就更是不得而知了撄。
不过无论如何,当今的圣上并非出自皇室血脉,若要以这个理由去将他推下皇位,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既然先帝肯将这帝位传给他,就代表这皇位来得名正言顺,要想去推翻他,总要师出有名才行。
施人仰原先所在的那杀手组织幕后真正的推手便就是圣上,朝臣但凡有不满太后垂帘听政的,全都死于这个组织之手,看来……圣上还真是对太后感情身份亲厚,这样的朝廷如何是为老百姓好偿?
万寒旌自问其实也并非如此正义的性子,若是从一开始他便能如同一个普通人一般在民间过他自己的小日子,今日也没这么多事端,可惜偏偏有人身在皇位上却始终自觉名不正言不顺,总觉得有他的存在就如同芒刺在背,随时有被人从皇位上拉下来的风险,因此从他幼年开始便一直有人通过各种方式想要他的命。
一个人最初的胜负心总是从自保开始,万寒旌现在身上一共有五十二处还留有痕迹、已经痊愈的伤疤,有些已经没有大碍了,有些却在变天亦或是梅雨季节时总是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当初受伤时的场景,伤痕犹在,每一次隐隐作痛都在提醒着他,他有心隐居山林,可有人却不放心,非要赶尽杀绝不可。
既是这样,何不索性如他所愿,拼他一拼?
可惜事随人转,到了今时今日,顾凌波是圣上亲女、他的夫人,二人投鼠忌器,一个顾念着女儿,不愿让她因为万寒旌的死而寡居伤心,一个挂念着夫人,不愿让她陷入两难境地。
不过万寒旌此刻心中还是有数的,他和圣上在顾凌波心中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邱奎子之死的消息不知怎么的竟走漏到了宫中,顾凌波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喝粥,听完之后竟然还顺顺利利吃完了一整碗,最后才擦着嘴问来报信的小太监:“谁让你来告诉我的?”
小太监一下子卡了壳,好半天才结巴着道:“是、是提刑司的万大人让奴才来告诉夫人的。”
在他身边时尚且问都问不出来呢,这都送进宫了,还巴巴地派一个她见都没见过的小太监特意来告诉她故人已去的消息?哄傻子呢?现在的傻子啊……骗人都不愿意花心思找个说得过去的说法了,顾凌波叹了口气,好心提醒他道:“你赶紧走吧,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今日的话我就当没听见,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还愣了愣,“好自为之”这种话可是万寒旌那书呆子最爱说的,怎么……这就是传说中的,耳濡目染?
不过既然……这小太监能走进来对她说完这些话,就意味着至少他身后真正希望她知道这件事的人在宫里有绝对话语权,顾凌波现在想问题也不会那么简单了,希望她知道的除了圣上就是娘娘,这两个人倒是每次都不遗余力地让她玩你猜我到底是谁的幼稚游戏,一条绳上的蚂蚱还总想着各自蹦跶,顾凌波觉得到他们这年纪还能这么幼稚也真的是……很难得了。
不过普天下会觉得圣上同太后幼稚的人,除了顾凌波估计也没旁的人了,所以晚上她端着一盘银耳莲子羹去探望娘娘,顺便劝她别这么幼稚的时候,娘娘很明显地愣了愣,然后才十分愉悦地笑起来:“凌波,你知道哀家最欣慰的是什么吗?”
顾凌波方才来前刚吃了两碗羹,撑得根本没心思思考问题,顺嘴就道:“我胃口还不错?”
娘娘这次笑出了声,还伸手去替她扶了扶鬓角,慈爱地看着她:“你每次遇到事情,总不愿意将对方想得多么十恶不赦,总觉得只是他们把问题想得太过简单,邱奎子之死是意外,原本你父皇并没有想杀他,但因为他的死,哀家已经同他争吵过,人死不能复生,如今已经是没法子的事,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了
。”
谁知顾凌波却摇头道:“我不伤心,万寒旌从前跟我说过,各人都有各人的缘法,你们派来的人告诉我他是为了救杜鹃而死的,那也算是死得其所吧,不过我是真的不太明白你们的逻辑,你和那个谁名义上是母子,没想到却有了夫妻之实还生了我,邱奎子同杜鹃明明有夫妻之名,却竟然是亲兄妹……就不能同我和万寒旌似的,是夫妻就当夫妻吗?”
世上事若都能这般简单,就根本不会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了。
娘娘十分感慨:“你可知万寒旌送你入宫来也是有所盘算的?他在利用你你心中可有数?”
“我知道啊,”顾凌波答得也坦然,“若是没点目的,他当然愿意我在他身边啦,两个人在一起总比一个人要强一点儿嘛,而且你知道的,他自始至终都跟你最初送我出宫的目的一样,根本就不想圣上知道我的身份。”
她说的这样坦荡,娘娘就更感慨了:“那你可知,为何此时又将你的身份告诉圣上?”
“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猜来猜去有意思吗?”顾凌波不耐烦了,“何况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我根本就不感兴趣,这辈子我都只会叫你娘娘、叫他圣上,万寒旌告诉过我,把自己分内的事做好就可以了,不然的话那叫逾矩。”
既然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娘娘也就不再遮掩了,她直接告诉顾凌波道:“我同他……其实在我入宫前就认识,先帝心中也是有数的,但有了你我没法子,即便我同他之间的事是先帝默许的,但你的出生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且……”她顿了顿才继续道,“而且当初你出生时恰逢先帝病危,诸王对圣上即位本就心怀不甘,你的身世一旦被人发现,就是灭顶之灾,送你走是为了保护你。”
顾凌波听到这里真的很想翻个大白眼,早知道会这样,为什么还要做出那等不忠、不烈、为人不齿的事来?真是忍不住为先帝点根蜡,头顶都要冒绿光了,亏得他还能忍,说什么病危……谁知道是不是被气死的?
但娘娘还在继续说:“圣上当初连你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说到底这件事也是我对不住他,但……但他本无皇室血脉,能登上帝位多少人眼红,多少人等着要他命,我已经身在局中,但绝不能让你走我的老路。”
“所以你把邱奎子拖下水?”顾凌波皱起眉,“让我猜猜你是拿什么威胁他的……杜鹃的身世?”
“归根到底是他自己愿意的,没有人能真正勉强一个人做他抗拒的事,用这样的人我也会不放心,”娘娘说到这里微笑了一下,“万寒旌在这方面是个人物,现在我只担心你和他在一起总是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那是我乐意!”管得着么你!
但娘娘却十分严肃地反驳她道:“君君臣臣,自古以来便没有这样的道理,你是公主,他是臣,无论你们是否身份分明,这都是道理,凌波你必须记住,如今的你并非是他万寒旌的夫人,而是他万寒旌,是你的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