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吃了晚饭,给秀兰父亲送去一份饭菜。时间尚早,建设陪着德仁到街上买了炉子、铝锅,雇了一辆三轮车,俩人一同坐上,正好碰见一个卖蜂窝煤的,便叫上一起来到家属院。打发送炉子的人走了,卖蜂窝煤的人悄悄地谈起价钱:同志,现在买煤是要煤本的,煤场正好有点结余的煤,叫我们这些下苦力的挣点小钱,当然比凭本供应的煤要贵一点,不过对你们挣工资的人来说,也不算什么。
德仁还没顾上办理户口、粮本、煤本,建设却说话了:师傅,你们送煤辛苦,挣点小钱也是应该的,不过你这煤比平价煤也贵得太多了。
送煤的是个中年人,胡子巴茬的,浑身上下都是黑se的,黑脸黑手,黑衣黒裤,只有眼白和牙齿是白se的,听了建设的话,他叫起苦来:唉,同志,我上有70多岁的老娘,下有两个上学的孩子,老婆身体不好,常年有病,全靠我一个人挣钱养活,我早上天不明就起床,马不停蹄送煤,跑得人腰酸腿痛的,其实挣不了多少钱……
德仁听不得叫人心酸的话,眼睛已经有点湿润,把手一挥:下煤吧!
煤就垒在屋外的窗台下面,底下衬了一层砖头,下雨时苫一下就行了。德仁付了煤钱,送煤的蹬着三轮车走了,望着他渐渐远去的佝偻的背影,德仁的鼻子一阵发酸,从送煤人的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20年来辛劳的影子……德仁许久许久才从这突如其来的感慨中回过神来,建设却舒发着另一番感慨:张老师,你太容易被骗了。你相信送煤的说的都是真话?现在,骗子真是太多了。
德仁认真的:我宁愿相信他说的都是真话,也不愿相信他为了挣一点可怜的小钱而编出老婆常年生病的谎言。唉,生活的艰难,难倒了多少坚强的汉子……我相信当年秦琼病倒在客店万不得已而去卖心爱的黄骠马是个真实的事情,不是别人虚构的故事……
建设看德仁为了这一点小事,和他认真地探讨起来,望着德仁额头一丝丝皱纹,不免想起了德仁过去的坎坷经历。他记得德仁有一次激动地谈到,在农村时,因为急用,借了别人5块钱,早上借的下午人家就来要账,德仁硬是没钱还账,为这他憋屈得一晚上都没有睡安稳……第二天,正是有集ri,早上收工,吃了早饭,他背了一背篓玉米秆粉碎的糠直奔县上,因为他知道只有这东西才能迅速地变卖出去,而他家楼上还贮存有大量的糠。果然,德仁一到县上,糠就卖了7块钱。他一看集市上没有卖糠的,想买糠的人倒是不少。他背着空背篓转身就往回跑,一面大坡爬得他气喘吁吁,汗流浃背,10里路程,他不到一个小时就跑了回去。一进家门,他把7块钱塞在妻子手里,说了声“快去还账,我再去卖一回”,上楼又装了一背篓糠,走到院里,妻子端来一碗浆水,他咕咚咕咚灌进肚里,背着背篓就往县上奔去……
建设回想起这件事情,眼睛便有点湿润,你能相信这是一件真实的事情,而不是一个编撰的故事吗?建设再仔细地瞅瞅德仁,这样一个瘦弱的男子为了卖14元的糠,还5元的账,往返奔波40里路程,下午照常上工,应该不是天方夜谭吧?
德仁看建设这样迟疑,沉思,以为他思想还没有转过弯来,又举了个例子:有一次,我坐火车回家,在车站遇见一个30多岁黝黑的男子,他一脸诚恳地对我说,同志,我是个煤矿工人,要坐火车回铜川去,买车票还差7毛钱,你能不能借给我,你给我留个地址,回家后我一定寄还给你。我望了望这个壮实的有点腼腆的男人,毫不犹豫地掏出7毛钱递给他,说了声“不用还了”,我们就此告别。许多年过去,我还时时记起这个壮实的男子。
建设也是感慨之极:是啊,张老师,面对着这样的男人,我们宁肯相信他,也不可怀疑他,谁会为了7毛钱去恳求别人?
德仁说:7毛钱是不算多,不过当时西安到咸阳的火车票才5毛钱。不管怎么说,一个大男人伸手向别人借钱的事,总是叫人同情的。
建设说:张老师,我并不是总用怀疑之心去看待别人的。你猜,我刚才想起了什么?我想起了你为了还5元账,跑了40里路,卖了两背篓糠的事情。这故事要是说给别人听,肯定会说是虚构的故事,是骗人的假话。可是我了解你的实际情况,我相信这是百分之百真实的事情。
德仁听建设这样说,也很激动……德仁一边和建设说话,一边在院子动手生炉子,他先点燃纸片,逐渐放进破碎的木块,等木块燃烧旺了,再放进一块蜂窝煤,几乎没冒多少烟,没费多大事,蜂窝煤燃烧起来,秀兰提一壶水放在炉子上。这时,建设又有了新的感慨:张老师,在我的印象里,生炉子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有一回家里的炉子灭了,妈妈叫我去生,生了两次都失败了,楼道里乌烟瘴气,我也汗流浃背。第三次,炉子总算生着了,可是楼道里的黑烟把人能呛死。今天,你这炉子生了个容易,几乎没冒多少烟,一次就成功了。张老师,介绍一下你的经验嘛。
德仁说:在农村我盘过一个烧煤球的土炉子,生炉子确实有点经验。关键在于木柴,要劈成短一点的木块,还得一些容易燃烧的薄木片。生炉子有四步,第一,点燃揉成团的报纸。第二,放进薄木片。第三,等木片燃烧起来,逐渐放进木块,一次不要放得多,木块冒烟自然不会多。就像炼焦一样,等到木块可以冒烟的物质燃烧将尽变成火炭的时候,再慢慢地放进一块蜂窝煤。你说,这样生炉子会冒多少烟?哪能不保证一次成功?
建设笑了:张老师,我算服了你了,干什么事情都肯动脑筋,就像生炉子这样的小事,也是一步一步,循序渐进,保证一次成功。看样子,我这事情——本来是不想麻烦你了,还得跟你说一说了。
德仁对秀兰说了声“我和王老师出去转转”,便和建设走进家属楼之间幽静的小花园里。暮se苍茫中,他们找了个排椅坐下来。建设说:张老师,你搬家劳累了一天,天黑了,我还得麻烦你。
德仁拍拍建设肩膀:建设,咱俩,谁跟谁呀,你也帮我干了不少活儿,有啥话就直说吧!
建设说:张老师,是这么回事,我母亲还是当上了科长,狄小丽又来找我,要和我相好。
德仁吃了一惊,却若无其事的:狄小丽要和你相好,你就和她相好呗。
建设吞吞吐吐的:那么,刘月容呢?我们已经订婚了。
德仁微微一笑:建设,这样的事要你自己拿主意,你倒说说,你打算怎么办?
建设说:张老师,你放心,我和月容的事儿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只是这个狄小丽缠得很厉害,说什么“只要你一天不结婚,我就有一天追求你的权利”,你说烦人不烦人?
德仁冷静的:这个你倒不必烦恼,眼下就流行这样时尚的语言。只是我不明白,狄小丽的父亲怎么会改变主意让你母亲当了科长?新提拔的科长又到哪儿去了?再说,狄小丽重新追求你究竟是真情实感,还是虚情假意?有没有其他的附带条件?
建设淡淡地一笑:看样子,狄小丽这一次是无条件投降,她的感情是真实的。听说上级要来单位检查工作,狄小丽的父亲觉得新任科长不合格,群众意见大,便悄悄地把他取下来,又让我母亲当了科长。因为我母亲工作成绩突出,当科长是众望所归,加上时间仓促,狄小丽的父亲没有提什么条件,而是让狄小丽主动地找上门来。
德仁这才放下心来,他毕竟是偏向月容的,可是他对建设说的却成了另外一层意思:建设,你交桃花运了,两个姑娘都很漂亮,你可别花里挑花,挑的眼花啊!
建设态度坚决的:张老师,你相信我,我对月容的感情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我会想法处理好和小丽的关系。
德仁说:小丽的事情,你告诉月容没有?
建设说:这是新近发生的事情,还没有对月容说,我怕她多心。
德仁沉吟片刻:……建设,小丽的事情还是告诉月容好,同时表明你的态度,我想,公开比隐瞒好。
建设说:好,就照张老师说的办。
建设走了,德仁心中又多了一件事情。另外,他得去趟月容家,想法把红梅接回来,这孩子在大刘家生活,受到的宠爱和照顾多了,再加上和富生的亲密关系,恐怕回来一时还不习惯呢。
孩子们都睡了,德仁走进内室,明晃晃的ri光灯下,秀兰盖着被单睡着,听德仁进来,睁开眼睛:仁仁哥,跑了一天,还不累吗?和那个王建设有多少话说不完呢?人家在这儿等得都着急了。
德仁笑笑:嗨,你先睡嘛,等我干啥呢?
秀兰埋怨的:仁仁哥,你不是唱什么“十个男儿九粗心”,就是不解女人心吗?咱们搬家到西安的第一天,就不留个纪念吗?
德仁连忙道歉:对不起,兰兰,纪念活动现在开始。
德仁一把撕去被单,秀兰露出白光光的身体,像少女般害羞:仁仁哥,你把电灯关了。
德仁诡秘地笑笑:你爱光溜溜地睡觉,我就爱光亮亮地搞纪念活动。
秀兰闭上眼睛,德仁说:妹妹,不许你闭眼睛,我们要光明正大地干这事情……
夜深了,内室里还匿藏着嘻嘻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