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讲完绪论,在桌子上放一个纸箱子,蒙一块灰布,摆上圆罐、苹果、高脚杯几样物品,便讲起静物素描的技巧。鸳鸯一课讲完,黄忠志带头鼓掌,鸳鸯满面绯红:人家不夸自己夸,头上带个刺梅花,黄忠志,你羞也不羞?
德仁、红梅、逢玉其实也在不停地拍着手掌,红梅埋怨道:鸳鸯姑姑,你把我们冤枉了,我的手掌都拍疼了,你还嫌我们不夸你。
鸳鸯斜瞟一眼德仁:不过有人就是不大乐意拍手,不知道他对我讲课有什么意见呢?
德仁知道鸳鸯是在对自己撒娇,她的心里总是暗藏着不了的情结。德仁本当不说话的,可是看鸳鸯一脸的娇气和骄气,也就不由自主地说出一番言语:鸳鸯,讲得不错,你天生的伶牙俐齿,总算派上了用场,我衷心地祝贺你,成为一个光荣的人民教师。我刚才就给你鼓掌助威了,现在再给你鼓掌祝贺——
德仁说着真的又鼓起掌来,鸳鸯笑红了脸:迟了,迟了,现在鼓掌不算数。
德仁却一脸严肃的:算数不算数,我真的还有一点自己的看法呢。
鸳鸯说:德仁哥,你有什么意见,全都讲出来,我一定虚心接受。
德仁说:咳,也不算意见,说出来大家共同讨论嘛。我是说,按照传统的观点,学文学就要当作家,学美术就要当艺术家,如果仅仅把学文学、学美术当作一种谋生手段的话,那就显得俗而又俗,会被人嗤之以鼻的。可是,高校每年都要招生,学文学、学美术的学生成千上万,实事求是地讲,不可能每一个人都成为作家、艺术家的。社会的需要是多种多样的,社会的分工也是千差万别的,许多地方,许多部门,都需要学文学的、学美术的,去工作,去奋斗,都有出成绩、出成就的机会,都能为社会做出突出的贡献。而要真正成为一个有成就的作家和艺术家,那就难而又难了。
鸳鸯认真的:德仁哥说得也有道理,可是为了鼓励学生树立专业思想,刻苦学习绘画技巧,我们只能鼓励他们为做一个出se的艺术家而奋斗了。目标定为上游,可以达到中游;目标定为中游,可以达到下游;目标定为下游,可以达到什么要求呢?哈哈,你说呢?
黄忠志一直关心着他们的争辩,一开始听见德仁的议论,还担心鸳鸯会生气,难以接受,现在又看鸳鸯伶牙俐齿,为自己辩护,步步紧逼,暗暗高兴起来,德仁哥,看你怎样对付这聪明伶俐的干妹子呢?
还不等德仁答言,红梅插话了:爸爸,姑姑讲的话没有错,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艺术家的美院学生也不是好学生。我要学美术,就一定要学成一个有名的艺术家,成不了艺术家我宁肯不学美术。
德仁看红梅站出来,帮助鸳鸯说话,心里反而高兴起来,女儿真的长大了,他微微一笑:红梅,和你的老师站在同一个立场上了。当然,能够下这样大的决心是很好的,但是说话不能绝对化,再说“有名的艺术家”和“艺术家”的概念也很难界定。所以,树立雄心壮志,刻苦钻研创作技巧,是值得提倡的,可是不是一定能够成名成家,要顺乎自然,不可勉强。只要我们努力了,奋斗了,我们也就问心无愧了。
鸳鸯,我还是佩服你的进步的,你的力争上游的论述,和古人的观点惊人地相似: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
鸳鸯无比兴奋:德仁哥,这么说,你同意我的看法了。
当然,德仁也是为了给鸳鸯一个台阶下,尽量说得婉转一些:是啊,我基本上同意你的观点,可是不管是谁,在成为艺术家以前,总应该有一个养家糊口的工作吧?总应该有一个安命藏身之职业吧?然后他才能为自己热爱的事业奋斗终生。即使是美院教师,也有自己的教学工作,社会工作,不可能是专业画家。
鸳鸯连连感叹,终于恍然大悟:德仁哥,我明白了,首先是工作,搞好本职工作,然后才是为自己的爱好,为艺术事业,努力奋斗,创作出好的作品。
黄忠志担心的问题顺利地解决了,他没想到鸳鸯思想转弯这么快:好了,大家的意见基本上统一了,可我的肚子却饿得像猫抓一样了。
鸳鸯乐了:黄忠志,吃别人嚼过的馍没有味道,说人家说过的话没有水平。你和德仁哥先说着话,我做饭去,电饭煲蒸好的米饭,炒几个菜,快得很。
红梅说声“姑姑,我去帮你”,便跟着鸳鸯进了厨房。果然,一会儿菜就炒好了,端出来一看,有土豆炒肉丝、醋溜白菜、凉拌三丝、八宝甜饭,一人一碗白生生的大米饭,大家吃了个光光净净,痛快解馋,红梅说:姑姑,你们那么一点定量大米,让我们一顿就吃完了。
鸳鸯说:你们放心地吃,大胆地吃,去年你黄叔叔抽空回了趟老家,带来大米、木耳、黄花,陕南可出产大米哟。你们下星期天来,我还给你们做大米饭。
红梅高兴地伸出右手,和鸳鸯的右手啪地击了一掌:一言为定,谢谢姑姑。
德仁说:红梅,两周来听一次课就行了,关键在于自己练习。你姑姑、叔叔工作很忙,星期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咱们还是少打搅吧。
接着,大家便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鸳鸯说她既然收红梅做学生,就要负责到底,一周上一次课也是她应尽的义务。黄忠志说,德仁哥,你也太见外了,要不是红梅在这儿上课,恐怕请你还请不来呢。再说你来了,你谈谈文学,我谈谈美术,也是一个交流互补嘛。红梅说,爸爸,姑姑、叔叔都不嫌麻烦,你倒怕跑路了。逢玉说,到姑姑这儿热闹,我也能长长知识,长长见识,爸爸不想来,我还想来呢。德仁说,你们现在和我是四比一,我只能少数服从多数了。不过,鸳鸯、忠志,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们要是每周都来,可别埋怨我们干扰了你们小两口的正常生活,再说以后有了孩子,还不把人乱死?鸳鸯把脸一红,德仁哥,净开玩笑呢……
大家叽叽嘎嘎地争论一番,德仁还要去大刘家,鸳鸯也不再挽留,让红梅带上圆罐、苹果、高脚杯,红梅有心不要,一时也难找到这样合适的东西。鸳鸯笑笑:红梅,你别小看这苹果,现在市面上可买不到了,你叔叔嘴馋得几次想吃了这个苹果,硬是被我给拦住了。
黄忠志一脸无奈地:谁嘴馋了?谁想吃苹果了?这个鸳鸯啊,一嘴的假话。
就这样,在一片笑声中,鸳鸯提着素描用品,两家人恋恋不舍地告别了。走在街道上,德仁的耳旁似乎还响着鸳鸯那充满感情的声音:德仁哥,下星期天,你们一定要来啊。你要是骗人,我可饶不了你……
红梅埋怨道:爸爸,鸳鸯姑姑和黄叔叔这样热情地叫咱们,你为什么要坚持两个礼拜上一次课呢?
德仁说:红梅,你也老大不小了,难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没想清楚?
红梅莫名其妙的:什么道理啊?
德仁说:淡淡长流水,酽酽不到头,人们之间的交往就是这个道理。生分结长远,即使是亲戚之间,过于亲密的接触,未必就是好事。
红梅说:难怪爸爸没有至亲至爱的好朋友,因为爸爸奉行的是“生分结长远”的交友政策,难道对待和你关系亲密的鸳鸯姑姑也是这样吗?
德仁把脸一板:红梅,不敢乱说,我们不过是干哥干妹子的关系罢了,我们的关系越亲密,越容易引起你黄叔叔的反感,你难道还看不出这一点吗?
红梅想了想,若有所悟地胀红了脸:爸爸,我明白了……
到了大刘家里,另是一番热情。对于红梅的素描物品,月容让摆在她的桌子上,因为红梅在她的房间里生活起居,随时观察研究这些物品,便于捕捉它的形象特征,默写出它的形象来。富生让摆在他的桌子上,因为富生经常在他的房间里给红梅辅导功课,红梅即使随意地对这些物品瞅上一眼,也对素描起一定的作用。就在他们姐弟二人争辩的过程中,大刘提出来一个折中办法,先在富生的房间摆放一礼拜,再在月容房间摆放一礼拜,由红梅确定摆在哪个房间素描的效果好,然后就长期摆在哪个房间里。大家都同意这个办法,富生便提着物品到他房间去摆放,红梅跟着进去。大刘女人哈哈大笑:生姜还是老的辣,大刘,你出的是个啥主意呀?大家竟然都同意了。
大刘笑眯眯的:啥主意?只要哄孩子不哭就好。
德仁说:大刘,姐姐,我这里真有哄孩子不哭的东西哩。
德仁说着取出12个鹿羔馍,女人拿个盘子一层一层累放起来,鹿羔馍圆圆鼓鼓,中间是个旋窝,玲珑jing致,边缘洁白如雪,鼓起地方黄亮如金。大刘拿了一个,仔细看着,爱不释手:老弟,过去听你说过渭北的特se食品鹿羔干粮,今ri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想它的味道肯定是很不错的,可看着这样俊俏可爱的鹿羔馍,我都舍不得吃它了。
德仁说:那你就放着观赏吧。鹿羔馍再放多长时间,也不变形,不干裂,不发霉,始终又酥又甜,越吃越香,越吃越想吃。这正是,不吃不知道,一吃忘不掉,呵呵……
月容有点着急了:干爸,咱先不说鹿羔馍,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月容拽了拽德仁的胳膊,德仁望了望大刘和女人,还是无可奈何地跟着月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