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漫天飞雪,踩着银屑碎玉,德仁和孩子,鸳鸯和黄忠志,各自回到家里。见了德仁,秀兰自然是喜之不尽,但是当着儿女的面,她不能尽情表达,倒是搂住逢玉亲了又亲,甚至流出了眼泪:逢玉,你送爸爸去了,咋就不回来了呢?妈妈想你哭了一晚上。
逢玉冷冷地:谁叫你哭呢?我这不是好好地吗?
红梅搂住妈妈,在脸蛋上亲了几下:妈妈偏心,你亲儿子,儿子却不亲你。你不亲女儿,女儿却偏偏要亲你哩。
这时,红玉、怀玉跑了过来,红梅取出饼干、糖果慰劳他们,德仁取出两盒纸烟给岳父送进屋里。秀兰到厨房忙活了一阵,红梅帮着把热腾腾的玉米糁子面端了进去。秀兰切碎一根蒜苗,绊在辣子醋水里,一人舀一小勺倒在糁子面上,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红玉说:爸爸,我妈昨天晚上梦见你们回家了,中午做了一大锅糁子面,你们真的就回来了。
德仁说:梦从心中起,学校放假了,我们当然要回家来。
吃了饭,逢玉出门找小朋友玩耍去了,一会儿大喊大叫地跑进来:爸爸,鸳鸯姑姑和黄叔叔拿着画板到雪地里画画去了。
红梅取出黄se油布大伞:爸爸,咱们去看一看,说不定我以后还会向美术方面发展呢。
德仁说:学美术,一要有天分,二要有爱好,三要有耐心。天快黑时,鸡会自个儿飞上架去,打的鸭子上架,只会出力不讨好。
红梅把脸一红:爸,照你这么说,我不是学美术的材料?我是鸭子上不了架了?鸳鸯姑姑能学美术,我咋就学不成呢?
德仁说:咳,红梅,我没说你学不成美术,再说,你和鸳鸯姑姑也不能相比,人比人,活不成啊!学不学美术,能不能学美术,决定权在你自己。
红梅的嘴张了几张,说不出话来。她走出房门,雪下得正大,她撑开伞,冲着德仁喊道:爸爸,你快走嘛!
德仁往炕上一躺:我不去,你自个去。
红梅把伞放在院子里,走进屋里,伸手去拽爸爸,她看妈妈去厨房洗碗了,便悄悄地说:爸,我知道你想去看姑姑画画,要不的话,我不去了,你打伞去吧。
德仁只好爬起来,和红梅合打一把伞,向村外走去。雪花飘飘,纷纷扬扬,放眼四野,莽莽苍苍,红梅信口朗诵道:
燕山雪花大如席,
德仁接道:
片片吹落轩辕台。
红梅指着远处:爸爸,你看,姑姑打着伞,叔叔在作画呢。
德仁举目望去,果然,他们正对着南边的公路和高原作画。红梅笑笑:爸爸虽然不会画画,可你这取景、构图还是有一套的。
德仁不无感慨的:我小时候,喜欢过美术,而且画得很不错,后来却被文学的爱好占了上风。唉,想不到文学的路走得这样艰难。
德仁的感慨,红梅自然很少体验,她谈论着她感兴趣的事情:爸爸,这个鸳鸯姑姑太胆大了,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在你的面前,她简直就像一个疯疯张张的小姑娘。
德仁有点冲动:红梅,不许这样说你姑姑。在咱家最困难的时候,你姑姑在美院当模特,挣点血汗钱资助咱们。唯其这样大胆,她才由模特转向绘画,并且成为一个美院大学生,唉,咱家亏欠她的多着呢!
红梅惊愕得瞪大了眼睛看着爸爸,似乎想要窥探出他的全部秘密。这时,他们已经走近鸳鸯,鸳鸯撑着的黄se油布大伞下,黄忠志坐在凳子上,画板放在双腿上,面对前方,专心致志地画着。鸳鸯背对着他们专心地看着黄忠志画画,一副大伞遮住了视线,竟然没有发现他们俩人悄悄地来到身边。等了一会,红梅忍耐不住了,指着画小声地议论着:雪景好画,白茫茫的一片,只要多涂抹些白se颜料就行了。
德仁说:张飞也好画,脸是黑的,头发是黑的,胡子是黑的,衣服也是黑的,只要多涂抹些黑se就行了。
鸳鸯和黄忠志自然听见了,不过他们互递眼se,默不作声,且听他们父女如何议论。
红梅说:可是画张飞要像张飞,人物的形象不好把握。
德仁说:是啊。有个美术老师给学生在白纸上画张飞,学生说画得不像;他改成一棵大树,学生还说不像;他改成一块石头,学生仍然说不像;他就把纸张全部涂成黑se,洋洋自得地说:改成黑板总该像了吧?
听的人全都哈哈大笑,红梅说:爸爸,这个美术老师原来就是你呀!
又是一阵笑声。鸳鸯说:干哥在安平小学当过美术老师,红梅没有冤枉你。
德仁笑笑:仅仅凭我在安平小学教过美术,就断定我是那个什么都不会画的美术老师,鸳鸯,要是让你做个县官,你肯定就是秦腔《三滴血》中那个糊涂浆子官晋信书了。
鸳鸯笑弯了腰,伞一倾斜,把雪撒在黄忠志身上,撒在画张上,黄忠志急忙倒掉画张上的雪,抖去身上的雪,笑了笑:看样子,雪景就是好画,只要多涂些白se颜料就行了,连雪花也帮忙来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