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渐渐平复了心情,心有余悸地道:&ldo;今天,我见宁一刀一个人坐在滑梯边画画,就叫他帮我画一张。&rdo;宁正平和姚芳点点头,表示在认真听,心里都想,其实宁一刀画得还不赖,别家孩子未必能画得这么好呢,何况就算把你画得难看些,也犯不着这样生气。
&ldo;我见他画得不错就夸奖了他几句,又问他,老师身后的这个笑得很可爱的小朋友是谁呀?宁一刀说不认识,说是画我身后的人。我回头看,四周根本没有其他人,便以为他看到的是路过的小朋友。又问他,那为什么不把身子也画出来呢。&rdo;小阿姨回忆道,眼里渐渐充满了恐惧,&ldo;宁一刀看向我的身后,非常认真地看,然后肯定地说,老师,他没有身子!&rdo;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尖叫出来。
房间里骤然间阴沉起来,窗帘随风扬动,桌上电风扇的扇叶也被风吹得旋了几圈。宁一刀兴高采烈地趴在地板上,推着一辆玩具车,嘴里嘟嘟模仿汽车引擎的声音,无论怎么看,他都只是个孩子。
宁正平蹲下身子,抚着宁一刀的头,温和地道:&ldo;一刀,有没有骗老师?&rdo;
宁一刀睁大无邪的眼睛,迷茫地看了他眼,又低下头去推车子。宁正平一把将车子扫开一边,抓住孩子的肩头,激动道:&ldo;你有没有骗老师!&rdo;宁一刀呆了呆,哇地哭起来。姚芳心疼地将他揽在怀里:&ldo;哪有这样和孩子说话的,别吓着他了。&rdo;宁正平怒道:&ldo;都是你平常惯着他,你看,现在都学会骗人了!&rdo;姚芳动了动嘴唇,终于还是没说出来。知妻莫若夫,宁正平知道妻子想说什么,孩子也许并没有说谎,但问题的可怕正在于此,假若没有说谎,那个没有身子的人头又是什么?宁正平机灵灵打了个冷颤。
阿姨见气氛很僵,也知趣地告辞了。
吃过晚饭,宁正平照例带着宁一刀散步。时值夏末,天色将暗未暗,工厂单身宿舍外的大树下聚着一伙青年,大概是棋局。平常宁正平也好走两手,他行棋有君子之风,懂得退让,也从不悔棋,落着既算,为人所敬重。这时有人和他打招呼,&ldo;宁哥快过来,这里有活神仙。&rdo;宁正平抱着凑热闹的态度,近到圈子边看,见中间围着个青衣布衫的先生,年纪在五十多岁,下巴留着山羊胡子,身材精瘦,仿佛全身多余的油脂都已被岁月风干了。他屈着瘦枯的手指掐算,一会就帮人看完相,说得奇准,连对方老家的公路附近有沟渠都知晓,那人瞠目结舌,连连称奇。宁正平为人随和,很有人缘,大伙见他露面,纷纷和他打招呼,注意力一下集中在他身上。算命先生侧头抚须打量他,眼睛神采奕奕,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神气。
周围人怂恿说,宁哥也算个吧。宁正平却不过众情,便应付地道:&ldo;好吧,那就请先生帮忙算一个。&rdo;
算命先生抚抚花白长须,眼里闪动睿智的光芒,&ldo;如老朽所料不差,这位先生应该是大学学历,从事文秘一类工作。&rdo;周围的人都吃惊不小,啧啧称奇,&ldo;真神了,我们厂就宁哥一个大学生。&rdo;&ldo;他在工会负责文化宣传。&rdo;
宁正平心下不以为然,心想自己书读多了,在气质上自然和从事体力劳动的工人有所不同,只要稍微有些阅历的人一样能猜出来。
算命先生低头看了一会手指,掐算一番,&ldo;先生甲子年成婚,夫人大方贤淑,是东南方人,婚后两年产子,是剖腹产。&rdo;
宁正平微微有些吃惊,不过这些都不是秘密,兴许是算命先生听谁无意中说过。当下也不说对错,举举怀里抱着宁一刀,&ldo;叫爷爷好。&rdo;
宁一刀揉揉眼皮,脆脆地道:&ldo;山羊爷爷好。&rdo;
周围人都笑了起来,算命先生一怔,抚胡子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点点头:&ldo;好聪明的孩子。&rdo;出神地看着宁一刀,沉吟一会,&ldo;不知道令郎庚岁几何?&rdo;
宁正平抹去宁一刀嘴角的唾沫,随口答道:&ldo;今年五岁了。&rdo;
&ldo;哦,几月几日几时出世?&rdo;
宁正平微微一怔,便答了。算命先生慎重地自肩膀上的布褡裢里取出一个铁八卦,一边看一边推演命盘,最后寂然不动,仰天看了一眼,&ldo;要下雨了。&rdo;众人顺着话抬头一看,天色果然黑了,一团团乌云像水底的深色植物飘动。一阵热风贴地刮来,沙石打得人面皮发疼,星星点点的雨水落将下来。&ldo;下雨了。&rdo;众人纷纷道,低头才发现算命先生不知何时不见了,顿时四下散去。
宁正平将外衣脱下来,盖在孩子头上,在漆黑的屋檐下行走,带着凉意的雨点不时顺风落在身上。前面的檐角突然闪出一个影子,&ldo;宁先生留步。&rdo;
宁正平定睛一看,是那个算命先生,&ldo;原来先生也在避雨。&rdo;
算命先生微微一笑,道:&ldo;老朽见下雨便走得急了,才想起还没把算八字的结果告知你。&rdo;
宁正平客气道:&ldo;不妨事,本就是游戏。&rdo;话一出口才发现不妥,幸好算命先生不以为意,继续道:&ldo;令郎的命造真是罕见,天资聪明,得天独厚,生就七巧玲珑心,日后定是学识渊博,博古通今的大材。&rdo;
宁正平虽然不大相信算命,但听到好话,还是觉得心里乐滋滋的,连忙道谢:&ldo;先生言重了,犬子愚鲁之资,哪里里禁得如此谬赞。&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