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告诉代言者造访科学署的经过,但用圆滑的语言表述自己的观点。假如听取汇报的是母亲,总管会说那些科学家简直一团糟,比一般的科学家更糟。部门主管麦克&iddot;切尼是个五十多岁的白人,又矮又壮,穿摩托夹克、t恤衫和牛仔裤,一头银色短发,嗓音洪亮欢快。他原本操北方口音,但有时会像南方人那样拖长语调。嘴角边的纹路和弯曲的眉毛在他脸上构成一个x。为此,他永远努力保持着微笑,以抵消这一效果。
他的副手黛博拉&iddot;戴维森也是物理学家:身材纤瘦,像个经常慢跑锻炼的人,但实际上是因为抽烟才导致减重。她穿着红格子短袖衬衫、棕色灯芯绒紧身裤,腰间束了一条过于粗大的皮带。这身装束几乎都被一件破旧的黑色商务外套遮挡住,硕大的垫肩显示出它已有一定年头。她在一旁时不时地插话,而与她握手就像握着冷冰冰的死鱼,总管一开始都抽不回手来。
但总管记忆新名字的能力止于戴维森。他向其他人略略点头致意,包括从事研究工作的化学家、流行病学家、心理学家和人类学家。与会者全都挤在狭小的会议室里。一开始,总管认为地点的选择对他很不尊重,然而在会议进程中,他意识到他理解错了。没错,他们就像是一群面对猛兽的猫‐‐试图让自己的个头显得更大,其中一个方法就是缩小周围的空间。
这些人都没什么要说的,不过他感觉假如一对一面谈,他们或许会更配合。除此之外,就只是切尼和戴维森两个人的表演,人类学家也偶尔插嘴评论几句。从他们讲话的姿态来看,假如学位能换成勋章,他们会将这些勋章挂在某种能充当科学家制服的服装上,比如实验大褂,虽然这里并没有。然而他理解这种动机,他知道,这与他们要表达的意思相一致:原本势力广阔的科学署已遭到一点一滴地蚕食。
格蕾丝显然告诉他们‐‐命令他们?‐‐对总管说些常规的套话,他感觉这也是一种对抗手段,至少可以浪费他的时间。但他们似乎并不在意老调重弹,反而津津乐道,仿佛热情过度的魔术师在寻找观众。总管看得出,维特比很羞愧,他缩在房间一角,尽量避免惹人注意。
按照他父亲戏谑的说法,&ldo;主菜&rdo;是一段录像,记录了一群白兔消失在隐形的边界上:从他们的同步解说来看,一定已经展示过许多次。
有关x区域与外界之间的隐形边界,总管看过相关的资料,根据其中记载,这件事发生在1990年代中期。在缺乏进展的情况下,仿佛出于沮丧,科学家们在距离边界五十英里的地方清出一片空地,然后释放了两千只白兔,将它们赶入边界。除了观察兔子从一边进入另一边的过程,科学署还希望,通过大量&ldo;活体&rdo;同时或近乎同时越界,或许能让边界的&ldo;管控机制&rdo;产生&ldo;过载&rdo;,导致其受损,哪怕只是&ldo;局部&rdo;效果。这里的假设是,边界可以过载,就像供电系统。
除了用常规视频记录兔群穿越边界,他们还在一些兔子脑袋上绑了微型摄像头。这些录像通过剪辑与分屏达到最强的戏剧效果,再加上慢镜头和快进,构成了一种古怪而轻浮的综合观感。就好像视频的编辑者意图通过掺入调侃的成分,让这件事显得轻松一点,以便将其淡化。总管知道,数字视频库里包含四万个兔子消失的片段。为了避免被赶进边界,它们不停地跳跃扭动,互相踩踏,仿佛混乱的叠罗汉。
主视频不管是正常速度播放还是慢速播放,都有一种平淡无味、支离破碎的感觉。身穿宽松隔离服的人们组成半圆形包围圈,兔群在他们面前左冲右突。这些人模样古怪,就像身穿白衣、不知姓名的防暴警察,他们握着长形的白色盾牌,互相靠在一起,构成一道墙,用以围赶兔群。地上有一条闪亮的红线,标示出x区域与外界之间十五英尺宽的过渡区。
驱赶过程中,有些兔子从半圆形的边缘逃离,或者在疯狂的跳跃中沿拋物线越过防暴墙。但大多数兔子无法逃出,只是向前疾冲,在奔跑或跳跃中撞到边界外围,消失了踪影。没有波动,没有爆裂的血肉,它们就这样不见了。近距拍摄的慢镜头展示出毫秒级的变化,屏幕上可以看到兔子一半或四分之一的身体,但只有单帧定格才能真正捕捉到从存在到不存在的那一刻。在一幅静止的画面中,四五十只兔子互相推挤冲撞,大多跃在半空,只看得到臀部,而脑袋和躯干都不见了。
科学家们给他看的录像没有声音,只有画外音解说,但总管从文字记载中了解到,最初几只兔子被赶过边界之后,兔群发出凄厉的尖叫,近乎哀号,仿佛陷入群体性恐慌。假如视频继续播下去,总管将会看见剩下的兔子剧烈反抗,转而攻击驱赶者,跳起来撕咬抓扯……白色盾牌沾染上鲜血,研究人员在惊讶之下,大多乱了阵形,近两百只兔子逃得不见踪影。
微型摄像头拍到的有用信息更少,就像是电影剪辑时废弃的激烈战斗场景,在一切陷入黑暗之前,只能看见颠簸的自然景观,以及拼命奔跑的兔子露出臀部与后爪垫。越过边界的兔子没有传回视频,然而逃跑的兔子扰乱了观察,边界两侧的沼泽看起来很像。事后,南境局花了大量时间追踪逃跑的兔子,以确认他们接收到的视频并非来自边界另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