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迷惘着犹如从地底深处蹿出来,好似一条淙淙溪涧水,间或蹦跶出一滴两滴的水花便是他在开口。
花夫人款款拜福,她也是初逢此等奇幻诡谲之事,脑袋里承载的内容太多。多年来养尊处优,倒没磨去幼年父母对她的各方教导,凝凝望着眼前分明不是人的三人道:“多谢各位公子相救,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谁料少年却指着居同野,嬉笑道:“要谢,谢他一人即可。”
花夫人多看了居同野几眼,朝他隆重拜福:“多谢公子。”她以为这人也是只鬼神,“奴家今世已嫁为人妻家中有老有幼,下辈子定然为牛为马偿还恩情至死不渝。”
少年挥了挥手,花夫人烟消云散,前去相公梦里托梦相告。少年又定定地看着居同野,夜色阴暗,他肤色也森白几近透明,美得肃杀毫无真实,除了眸中的深藏,兜脸彻腮端的没有一分活人气:“多谢你救我,如今也算我还了你的恩。”
原来为鬼者在世上飘飘荡荡终无所依,红尘世间是人的地盘容不下少年此类的存在。鬼最讲究个因果循环,恩仇必报,解锁因果循环,好早日投胎重新为人。白日居同野挺身相护无意重下因,少年便夜间前来还他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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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内,居同野猛然惊醒,如被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汗涔涔,回忆起刚才的所见情形,所见之人所听之话迷迷糊糊,似乎笼罩了层幽暗雾霭。梦中的情景四散分开,如一块一块的云朵斑驳陆离,每一块里或藏着句话或藏着个面孔,又怎会是梦。
天色微凉,沈吟婴宁一声,手指下意识搭在居同野胸前,揉揉捏捏竟也能继续睡去。
第三十一章因果相报
是夜,花老爷与夫人梦中相见,二人如回青葱年少,金风玉露初次相逢,便擦起相爱的花火,非卿不嫁非你不娶。花老爷正在仙境般的美梦中驰骋飘荡,眼前骤然一黑,花夫人一棍子招呼来,打不解气,又将他骂得寒毛倒竖。
“奴家嫁与你十多年,孝顺二老,日日亲手伺候,风雨无阻从未有过一日懈怠。二老看不见奴家上下打理,反倒是在亲朋好友街坊邻里前抱怨奴家心肠歹毒频频对二老恶语相向,私藏金银救济娘家,还不许你纳妾开枝散叶。你固然信奴家无辜,却碍于孝悌名头,乃至奴家病重二老为防病气肮脏污秽,叫你送奴家走,奴家也认了。可你为何心狠手辣,放任贱奴谋害结发之妻!”
花老爷饱读诗书出口成章,上可如言官当朝觐见,下可文绉绉讥诮各路人士,原本夫妻恩恩爱爱,哪里受过妻子谩骂,当即晕乎乎不辨东西。
花夫人边哭边训,两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奴家只有一子,是没能叫你儿女饶膝,总是为你花家血脉着想,叫你纳妾分明是你不肯。而今为何全赖在奴家身上,今日若是不会得恩公爷相救,奴家已经魂飞魄散冤死在你花家手里了!”
花老爷好不容易从夫人口中得知来龙去脉,觉得必是他夫妻二人伉俪情深感天动地,惊动月老上苍,这才叫鬼神下界相救,好叫他洞彻是非,惩恶奴,扬善妻。他双眼闪着智慧之光,几乎看见了自家门楣如皎月熠熠生辉,天下之人无不瞻仰,在史诗上留下震撼一笔。
当下,夫妻二人各替对方擦干净梦中眼泪,花老爷又再三叮嘱夫人快些回去,莫要错过时辰以免阴阳两隔,切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万不可打草惊蛇,其它则放心交与他来处理。
花老爷于梦中惊醒,汗流浃背湿了雪白里衣服,双手胡乱一摸,竟然在床上摸到一件女子的旧袄,岂不就是夫人梦中告知的罪证!果然是冥冥之中得鬼神相佑,花老爷跌倒在地,不顾狼狈连磕了三个响头,口口声声敬谢天地鬼神。
待得仆人伺候好花老爷穿戴,便有人通传点翠来了,花老爷传她进来,这恶奴果然痛哭流涕说花夫人殡天。一众仆人忙不迭哭成一片,好在主人面前表忠心。
花老爷不作声色听完点翠叙述,说夜深不得扰民,叫一众仆从不要过分喧嚣,暂且随他去客栈将主母接回来再做处理,又再三感谢点翠尽心尽力照顾主母,安抚好杀人凶手。
趁人不备,花老爷招来最忠心的仆人,叫他带着罪证前去知县府邸报案,一再嘱咐加快速度,这事关乎太州名声,十万火急不容有误。
花老爷已经准备将鬼神之事写书宣扬称赞,知县知道这是流芳千古之事,定然不会懈怠。
匆匆赶到客栈,叫醒掌柜等人,掌柜的见花老爷痛失爱妻之余依旧不忘爱民如子,溜溜的马屁便顺势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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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众人在没有惊动其他人地情况下进了客房,见明明已经归西的夫人竟然整理好云髻款做床边,平静如水。虽是浩瀚夜深,门外烛光照耀进来,花夫人似乎年轻了十岁,风姿绰约,五分似鬼,五分惊人。
众人惊慌失措,以为夫人回光返照,唯有点翠心知肚明,佯做慌忙,将自己的恐惧隐藏在诸多人之中,走得一步且算一步,祈祷观音菩萨保佑,莫叫人发现她的秘密。
不久知县带着罪证赶来,点翠毕竟是深闺怨妇见识短浅,花夫人死而复生,明明沉入泔水桶的旧袄竟然不燃污渍出现在眼前,点翠想不明白,还以为夫人是化为厉鬼报复,半疯半傻之下全招了,义正言辞职责老爷不念同床共枕的恩情,夫人放任她被凌辱不闻不问,在外人看来和善的花家老夫妇其实只在人前为人,改商贾发迹为诗书礼家,为商不仁,心狠手辣,与官府沆瀣一气,殷实浩荡的家产实则每一文都是欺骗百姓血汗钱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