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胜善身为一个打工仔,居然说到做到。
说让老板过来和林淼认个脸熟,吴祥宁就真的只和林淼认了个脸熟。
冒着大雨、飙着车,风风火火跑到学校里来的老吴,没能和老林聊上几分钟,就被老林像扔烟屁股一样扔在原地,然后无奈目送耍大牌耍得飞起的老林,抱着林淼说走就走。
林淼做人比不得老林肆无忌惮,上辈子小心惯了的他,平时跟小孩子耍耍嘴皮子自然无所顾忌,但跟像吴祥宁这种有着一定社会地位而且日后注定要越来越猛的成年人打交道,心里头向来当万般谨慎。坐回车里之后,林淼越想越觉得老林做人不厚道,忍不住问老林这么欺负老吴,将来导致不良后果怎么办。
可老林不但半点都不在意,反倒在《劳工法》已经悄然出台的公元一九九五年,依然秉持着公务人员官逼民反民绝不敢反的汹汹气焰,本着视一切民营企业家以及为民营企业打工的打工仔为粪土的扭曲心理,表情无比狰狞地嚣张道:“他还敢找你麻烦?他敢动你一根毛试试,看老子不剥了他的皮!老子的儿子去他那破逼学校读书就是给他面子了,入学还要考个逼的试,考完了还要跟老子说七说八的,老子哪有那么多时间跟他耗?
这些生意人就没一个好货,老子要弄他就弄他,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放半个屁。孩子,你用不着东想西想,别怕,好好读书就行。现在他在这里办学校,是他要求咱们,不是咱们求他,爸不给他面子,就等于是给他面子,爸要真不给他面子,咱们去六中读书多好,学校还大,师资也不差,学校里得老师也都是熟人,我也就看这儿离咱们家近才让你过来。这人要是真的脑子不清不楚,爸叫群人去拆了他的楼他都没办法。”
老林一通理直气壮、无视王法的回答,让林淼默默闭上了嘴。
林淼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对老林的了解还不够深刻。但略微思索了片刻,就发现了症结所在。林淼突然想明白,站在瓯城区的微观历史背景下,自己确实不能拿2020年的风气来要求老林这个九十年代的基层干部。再往更深处想下去,甚至觉得老林这脸甩得还颇为有理有据。然后转头就教育许风帆道:“你爸可千万别学我爸啊,做人还是要善良点,别到哪儿都搞得别人下不来台,不然等将来开完十几大算总账的时候,保证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靠……你还有脸对我说这话吗?
许风帆瞪大了眼珠子,完全不知该怎么接这句话。
至于十几大到底是十几大,那根本就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是,车里这对这爷儿俩实在可怕了,又不给别人脸,自己又不要脸……
你们父子俩这么双贱合璧天下无敌的,东瓯市的老百姓将来怎么活?……
许风帆默然不语,突然很为亲爹许佳昌奉献给东瓯市纪检事业的半生,感到深切的悲哀。
东瓯市人民的敌人,就在这辆车里啊!
可是他爹,现在却完全不能拿老林怎么样。
更可悲的是,自己还和老林的儿子是朋友……
要不要……要不要绝交算了?可是之前已经绝交了好多次,但一次都没成功啊……
人生的抉择,总是如此艰难吗?
还有,林淼上此说的“绝交到底是什么体位”,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风帆越想越惆怅,不禁默然转头望向车窗外。
倾盆暴雨之下,湖滨路两旁的算命摊子已经撤得一干二净。
许风帆又暗暗为这些穷苦小贩的艰苦生活,感到了深深的同情。
这些人活着,一定特别痛苦吧……
老林开着车在雨中一路狂飙,翻滚的车轮将满地积水溅出几米远,如同浪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