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此地面正闹腾一件大事,当地政府平反了一件冤案,村子里有好多人,曾被判刑二十年、十五年,如今回来,家家喜庆。逢着喝酒,光子也去了,席间问:&ldo;这是什么冤案,竟判你二十年?&rdo;平反的人说:&ldo;&lso;卫刘总队&rso;呀!只说此案一辈子不能翻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lso;四人帮&rso;却就倒了,刘少奇却是好人,监狱的人就全放了。&rdo;光子想起当年拉毛村里的案子,感叹这一桩案子牵涉这么大!乜眼看着窗外,院门楼
上有人正放鞭炮,下边一伙儿孩子抢着拾,吵得大呼小叫。主人又在让酒,人已经八成醉了,酒淋淋地湿了前心,光子说:&ldo;大哥,平反是平反了,这多年的牢也就这么白坐了!&rdo;不忍再喝下去。主人说:&ldo;哪里就是白坐了!政府还是好啊,每人放出来,十五年以上的补偿六百元,十年以上的补偿四百元,十年以下的也三百元。你想想,就是不坐牢,农民哪儿能拿得出这么多钱?现在有了钱,买了粮,置了衣服,我还准备翻修一下房子,受苦是受苦了,可权当是去挣钱了呢。&rdo;光子没有接话,又喝了一盅,苦涩难咽,就告辞回窑里歇下。
三日后,光子出外劁猪,挣得一些钱,便买了一斤肉回来。虎娃不在,出去捡柴禾了。窑里就来了一个人,棒槌脸,人中处长就一个黑痣,茸茸长了毛,见了光子笑道:&ldo;嗨,日子不错嘛,有肉吃了!&rdo;光子说:&ldo;多时没见腥了,孩子肚里寡哩。今日你不走,就在这儿吃吧。&rdo;那人也坐下来。果然不走,只瞅定光子发笑。光子说:&ldo;你笑什么?&rdo;那人不语,扳正光子头细细瞧那眉毛,说:&ldo;让我看看,你的眉骨白色了没有?&rdo;光子就笑:&ldo;你还会看麻衣相?&rdo;那人说:&ldo;是白色了,事情该成了。光子,这顿肉我是该吃了,我给你来做媒的。&rdo;光子并不反应,手里忙活。那人说:&ldo;吓,我给你说这么大的事,你竞不吭不哈?这女人好多人都在抢了,我闭口不允,专是给你的。&rdo;光子说:&ldo;我没那个福分,谁嫁了我,也只是要饭的。&rdo;那人说:&ldo;女人对我说了,她不图高官厚禄,图的是人,说死也不找本地的,你不是正好吗?&rdo;说话间,虎娃回来,担一笼柴禾,一身泥土汗水。瞧见炒肉,喜欢得就趴在锅沿上。那人说:&ldo;虎娃,你要娘不要?&rdo;虎娃说:&ldo;要的,有娘了我能穿新衣裳。&rdo;那人就说:&ldo;光子,女寡难磨,男寡更难磨,一家两个光葫芦,被子破了没人补。&rdo;光子心便动了,问道:&ldo;这是啥女人?&rdo;回答是:&ldo;人没说的,俏子货哩,要是平常,你光子提百八十的礼也聘不到的,她是坐了
牢才出来的,手里还捏有五百元钱哩。&rdo;光子叹了一口气,说:&ldo;是&lso;卫刘总队&rso;的?一个女人也判了十五年?&rdo;那人说:&ldo;受了难,知道的事就多了,光子,这事就说定了,下午我领人来,你和她见见面吧。&rdo;当下肉已炒好,三人狼吞虎咽了一场,午后,光子把虎娃支应出去,等着那女人来,心里慌得不行,思想今生还能再娶个女人,犹如在梦里一般。对于女人,光子不是馋嘴猫,那份情火,昔日的冷水已经扑灭了,只是虎娃还小,没人照应,自己若这么下去,人不人,鬼不鬼,也没能力以后让孩子上学,这女人真能嫁过来,就可回商南去住,囫囫囵囵一个家,一生也就对得起虎娃了。思忖不已,听得窑前有了脚步声,心就怦然而动,偏故意坐着不动。媒人在外边叫:&ldo;客来了!,,光子才迎出去,窑门口站着一个女人,不看则已,一看骇绝,女人也变脸失色,张嘴呼不出一个字来。媒人也呆了,叫道:&ldo;你们认识?&rdo;光子说:&ldo;认得。&rdo;便叫那女人:&ldo;亮亮,你怎么能在这儿?怎么就坐了牢?&rdo;亮亮随之泪如泉涌,径直入窑坐了,说:&ldo;人世上不走的路也要走几遭,不见的人也要见几面,光子哥竞也在这儿!拉毛哥呢?&rdo;光子说:&ldo;死了,我作践了他,上吊死了。&rdo;亮亮说:&ldo;死了?死了也好。&rdo;两人说起往事,都没了激动,心平气和。光子见亮亮身子发胖,胖得极不正常,知道是患了肥胖病,性格也全然变了,若不是那张脸,谁也想不到这就是当年的亮亮。三人说了一些话,媒人便起身走了,说:&ldo;既然都是熟人,我在这儿也是多余,你们好好叙叙,明日我来讨你们的准话。&rdo;两人坐着到天黑,虎娃也回来,亮亮招之,则热乎而来,似前世有缘,亮亮也全无往昔的羞愧,说了很多这些年的遭遇。先是亮亮在洛南北川,父亲为北川中学教师,母在家务农,亮亮无兄长,一直跟爹住校念书。&ldo;卫刘总队&rdo;案子发后,爹受到牵连,清查时被人打死。亮亮四处给爹翻案,也被诬陷为&ldo;卫刘总队&rdo;的人员,就到外寻着抓她,她出逃时在洛河落水,才被拉毛、光子打捞上来。她感激拉毛和光子,却不敢说明自己的身份。那天,她正在熟睡,拉毛拔了门关进来,要和她睡觉,她先是不肯,后觉得有救命之恩也就迁就了他。被光子发觉后,她羞愧难言,等光子一走,自己也就走了。没想这次事却有了后果,七个月后,生下一个女孩。她抱着孩子逃回老家,母亲经人威逼交出女儿,悲愤上吊死了。也就在当天晚上,来人将她抓走了。孩子当时交给一个陌生人,只说是其父叫拉毛,在洛南x&tis;村,从此身陷囹圄,与外界隔绝。光子听罢,已是泪流满面,后悔那时不该羞辱拉毛,若那时他们作了夫妇,也不至于弄到现在地步。亮亮说:&ldo;光子哥,过去的事就不说了。&rdo;光子说:&ldo;是的,不说了。这些年里,你在牢里也受了苦?&rdo;亮亮说:&ldo;苦是苦,我只说今生今世就死在牢里了,没想到还能出来?出来了,我亮亮还要办一件大事呀!&rdo;光子问道:&ldo;什么大事?&rdo;亮亮便从桌上取了烟来抽,直直拿眼睛看光子,说:&ldo;难道这牢就这么一坐几年就了了?我爹就那么白白死了?&rdo;光子说:&ldo;政府不是给你发了钱吗?&rdo;亮亮便从腰里取出一沓钱,啪地压在桌上:&ldo;是发了钱。可一件冤案,牵涉了二三百人,这是谁制造的?总不能一尽儿推给&lso;四人帮&rso;?!当年一手搞的那些人,却说当年抓是对的,现在放也是对的,他们照样还在位上。那个姓巩的军宣队现转业了还是个主任,那个公安局长还是局长,这件冤案,他们先是压住不理,后来上边有人提说这事,查下来,才不得已着手办的。从公社到区上,当年设公堂拷打人的,现在依旧原样不动,没想山里人,在这么多年里,也没一个人去上告,放出来的人拿了钱,就喜之不尽!我还是要告的!&rdo;光子只听着,脑袋放沉,狠劲吸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