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临望见自己,哇一声哭出来,头深深地埋在自己肩头断断续续道:&ldo;表哥,爹爹打我,还冤枉我,我再也不要回家了……表哥……表哥……&rdo;
一声声凄切地叫着,一肚子恐慌和委屈沉甸甸地落在顾同归心上,沁出疼痛酸涩。
他把表弟抱到床上,传太医来看伤,那一身白嫩的皮肉上缀满了斑驳的鞭痕,谢临疼得发抖,自己牵着他的手,泪也颤抖着流下来:&ldo;阿临今后和表哥住,表哥定护你一世周全,谁也不能欺负!&rdo;
父皇来了,却说这是谢家的事儿,阿临还是回谢府的好。
是自己决绝地不让表弟离开。
顾同归惘然地笑了‐‐自己那时的执意也许本就是个错误?
他终究护不了他一世,还把他拖到更难抽离的沼泽中。
谢临挨打后,有将近一月没去宓英阁。养伤时,阿临便和现在的睡相一样,蜷缩在被子里,隐约露个怯怯的鼻尖,每日早晨,他都会看看阿临,有时把他从被窝里揪出来,催他去练练字,把师傅新讲的章节念给他。有时他什么也不干,只巴巴地用眼睛盯着阿临,盯得好紧,好紧……
夜风吹干顾同归涩然的眼睛,他回过神,怔怔地站在门边,那他来干什么?谢临本可以置身事外继续着他的好梦。等到明日醒来,诸事已定。想必会有人划船来接他,接这个已在一夜之间或者不久之后就会晋升为皇子的人。
自己为什么要裹挟一身风雨来到这间屋子?
不知道,在太监惊慌失措来报信的时候,没有细想缘由,没有掂量轻重。只是知道自己的一切都将失去,都将颠覆。他陷入前所未有的危险。这时,他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谢临,他要守在他身边,他要告诉他这个惊天的消息,他要握着他的手让他不要害怕,他不能容忍风雨飘摇的夜里,让他一个人在离岸遥远的湖上,无凭无依。
十几年的时间,从幼年至今,他要保护表弟,已成为他骨子里日夜燃烧的火,只等有任何危险靠近,他就上前,烧灼一切。
他忘了摧毁这一切的是谢临的父亲,只记得谢临是自己的表弟,只记得自己暗暗许愿要护着他,让着他,宠着他。
长叹一声,顾同归终是走至谢临床前。
太液湖上的风顺着半开的窗吹进来,吹动他被湖水浸透的衣裳。睡梦里的谢临无意识的掖掖被角,身子又往下缩了几寸。虽是秋日,但是到了晚间,风依旧冷冽。
顾同归放轻脚步,走到窗边,轻轻合起那扇半开的窗子。
他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儿酸涩的欣喜,自己没有白来,他还能为他在这冷意渐近的深秋关上一扇窗子。
雨打梧桐,黄叶飘至,在这一夜,都被窗棂隔绝在外吧。
他只想留个谢临一个好景将至的秋天,一个橙黄橘绿的秋天。
唯一的缝隙被合上,所有的风声皆消逝了,静站的时候,只能听到谢临平稳的呼吸。
顾同归走过去,端详了谢临一眼。黑暗里,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儿,可是他却完全想象的出来那胸膛起伏的模样,那长睫覆在脸上的浅淡阴影。
因为太熟悉,所以任何时候的任何样子,不用看到,自己也能想象出那人的五官和神情。
在黑暗里,顾同归嘴角又牵动起一个不为人知的弧度。外面也许已经开始嘈杂,但在这里,所有的声音都筛细了。他的心还是发软的温存,带着迷蒙,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但他知道,是到该走的时候了。今后的岁月自己再也不能为他带来任何庇佑,但也绝不能,绝不能为他招来丝毫风雨。
顾同归走出去,轻轻掩上房门。
半儿焦急的在外面打转转,出大事儿了,肯定是出大事儿了……不敢想,不能想……完了,完了……
但是他见顾同归出来时,心却定了。他看见太子眼睛里有一缕决然,不多,但是极有底气。
他迎上顾同归道:&ldo;殿下……&rdo;
&ldo;叫外面的人都散了吧,别对阿临说我来过!&rdo;顾同归凝视着半儿,动动嘴唇,似乎有千万句话要吩咐,到最后却只道:&ldo;护好你家小爷!&rdo;
半儿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简短道:&ldo;殿下放心,半儿知道。&rdo;
又看太子身上一身湿衣,忙道:&ldo;您先把湿衣换下来吧,用不了多大功夫。&rdo;
顾同归一滞,摇摇头道:&ldo;不换了,这就走!在这儿呆的越久,对你们越没好处!&rdo;
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就是傻子也能猜出个大概,半儿不禁哽咽了:&ldo;殿下,事儿定了么?是谁干的,您今后……&rdo;
顾同归知道自己已穷途末路,但他仍镇定吩咐道:&ldo;还没定呢,明日你不要带着样子。让阿临看见起疑!平日什么样,以后就还什么样!&rdo;
半儿把泪水咽回去:&ldo;是!&rdo;又看了一眼外头的夜色:&ldo;这大半夜的……去哪儿叫船呢?&rdo;
顾同归说话间已走到了岸边,他把衾衣的袍角掖好:&ldo;不用叫船。游过去就成。&rdo;正要下水,又转身道:&ldo;告诉今晚这儿的人,不准向任何人说起孤来过!&rdo;
说罢,便转身一跃。夜间的湖水如墨色深渊,瞬间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