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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1页）

听到怪医这话，子休怒极反笑：&ldo;呵，为什么我梦见的一定会成为现实呢。之前总抱有一丝侥幸，希望梦总归要有一次是假的。扁鹊，我一直是希望你能想起从前的光景，别走上这条路，看来不过是我一厢情愿。也不知我算是你如今手下第几条人命。&rdo;

子休被扁鹊禁锢住一点动作都不能，他如今也是顾不得什么了，只管怒喊：&ldo;放开我，难道我写书也要被你拦着吗？&rdo;

铁链哗哗作响，扁鹊终于放开了手，看着面前的人研墨铺纸。

时间一点点过去，子休只觉得越发头昏脑涨，视线也有些模糊，鲲要怎么办，它这么黏自己，以后谁来照顾它呢，写了封连辞别都算不上的信就走了，夫子他们肯定很着急吧，还有伯灵、墨翟，还没给他们写信呢。他无力地垂下手，看着写了一半的书信，忽然感到有人抱住了他，轻轻喊他的名字：&ldo;子休。&rdo;

子休……是孙膑在喊自己吗？啊对了，自己走了这么久夫子肯定是派人来找我了，居然拖到现在才来，真是太慢了啊。

&ldo;伯灵……是你吗？&rdo;子休有点意识不清，没有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手臂一僵，自己却还在说着，&ldo;夫子来了吗？唔……不过他那么大年纪了应该也不方便出来走动吧。&rdo;他笑着慢慢转过身，瞪大已经什么都看不清的眼睛，想要看到孙膑的身影，&ldo;伯灵，带我回去，我想回稷下学院，还是在那里睡觉最舒服了。&rdo;

子休感觉有什么蹭着自己的脸，接着是一个令人窒息的吻，他趁着这一点窒息感的清醒，看清面前的人是扁鹊，并没有伯灵，这才明白刚刚不过是错觉。没有人来带他走，最后看到的还是这对自己下毒的怪医。&ldo;呵呵，&rdo;子休笑着对面前的怪医说，&ldo;我讲一下来到这里之前最后一次梦见你的样子吧。你以后会在出门采药草的时候遇见一个人，你对这个人一见钟情，然后就此万劫不复。&rdo;

没想到自己最后的一番话竟然如同恶毒的诅咒，看来自己也是变了呢。子休有些怅然地想着。

扁鹊只看见那永远氤氲着的桃花眼缓缓闭上，怀里人的身体烫得惊人，他有些慌张地去试探鼻息，微弱几不可闻。不死心地拨开眼皮，只看见涣散的瞳孔。他抬头看着桌面上散乱的纸张，上面有子休轻飘飘的字。

&ldo;蝴蝶从手中挣脱出，却已经残了一半翅膀。它艰难地挣扎着，招来了一群同它一样的蝴蝶。它们环绕飞舞着渐渐成了人形，幽蓝色的光影闪过，我看见了自己的身影。夫子，我大限已至，未能及时告知，实满歉意。&rdo;

☆、五

扁鹊这几日关了门不再接诊，整日整夜地守在床前，后厨里一直温着粥，只要他醒来，就能喝到刚刚好温度的粥。

只要你醒来，什么都好。

扁鹊握住那人的手，几日的昏睡他的身体更消瘦了，袖口松松垮垮地滑下去，露出缠着绷带的手腕。那是之前为了防止他逃跑带上的镣铐，时间久了手腕处便被磨红磨肿蹭掉皮一副血淋淋的样子。

这样守了几日扁鹊身体也有点吃不消，趴在床沿睡着了。一只幽蓝色的蝴蝶轻飘飘地从窗口飞进来，悠悠地停在庄周的鼻尖，它忽刹地扇动通透的翅膀，然后就看见庄周整个人的身影忽然变成无数蓝色蝴蝶，四处散去飞走，就此消失不见了。

扁鹊兀地从梦中惊醒，抬头看见依旧躺在床上的身影，顿时安了心。还好，你还在。

这天，子休终于醒来，他缓缓撑起身体从床上坐起来，觉得左臂轻松许多，才发现原来镣铐被取下来了。一番动作惊醒了扁鹊，他抬头看见床上的人坐了起来，连忙起身倒了杯温水。&ldo;子休，喝点水吧。&rdo;子休点头接过水杯，小口喝下。喝过水扁鹊又抢过水杯放在桌子上，起身就往后厨走去。&ldo;你等下我，我去取粥来。&rdo;

子休看他慌张忙碌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却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鲲在门口蹭了半天，好不容易挤进屋子里来，摇着尾巴游到子休床前，呜咽地叫着。扁鹊回来便看到子休坐在床上逗着鱼玩，他有些不悦地拖着鱼尾巴拽走鲲：&ldo;别闹，子休身体还很虚。&rdo;说完坐在床沿端着碗一点点喂子休喝粥。

简单喝了几勺子休便喝不下了，推开递过来的汤匙，扁鹊见状放下碗，说：&ldo;你刚醒来，少吃一点也好。&rdo;等了许久也不见子休回话，他便又说：&ldo;睡了这么久，你都梦到了什么？要记下来吗？你身体不好，说出来，我帮你记下。&rdo;

扁鹊这边在床前的桌子上研好墨铺开纸，子休还是没有开口说话。他有些心慌，怕是之前烧得太久嗓子坏掉了。&ldo;不能说话吗？嗓子不舒服还是什么？&rdo;连问几个问题都没能得到回答，扁鹊有些坐不住，起身要去给子休把脉。子休看着他小心翼翼捧起自己的手腕，终于开了口。几天的高烧昏睡让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沙沙的声音像是秋天风吹过的树林，声音轻得像是被吹落的树叶，扁鹊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这人的样子。

&ldo;从有记忆起，我所梦见的一切，最终都能无中生有，化为现实。这或许是很了不起的能力，但旁人都以异类的眼光看着我。我空想出了庞大的异界，却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安放它。&rdo;

&ldo;曾经也有国君因为这能力而聘请我，但我并不愿成为供奉在祭坛的牛，披着锦绣被送到供桌上。&rdo;

&ldo;幸好，在名叫稷下的地方，我终于能无拘无束继续做自己的梦。&rdo;

&ldo;在梦里，我曾化身大鹏，飞往九万里的高空。从那里，可以看到世界浮沉于星海之上，渺小如同砂砾。它们诞生，发出夺目的光彩，转瞬之间又消失掉。&rdo;

&ldo;还做过一个漫长的梦，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遥远的时代，满眼令人惊异的景象：高耸入云的建筑栉比鳞次。不用马拉的车子飞速穿梭，长翼的铁鸟轰鸣着从头顶略过。&rdo;

子休说话很慢，扁鹊一字一句地记下他的话。说完这段话后子休陷入了沉默，扁鹊倒了杯水递过去，子休没有抬头，眼神轻轻向旁边一扫，只是这样也叫他头痛起来。他伸手接过水杯，闭上眼睛慢慢地喝。

&ldo;你在梦里，是快乐的吗？&rdo;扁鹊接过喝空的水杯，问道。

&ldo;啊，你问我活在梦里是否感到快乐？&rdo;子休叹息着，犹豫了一会，开口说：

&ldo;人生有涯，而梦，无边无际。&rdo;

听到这话，扁鹊只觉得心口有些疼。他是说，人生也不过如此吗？他是说，比起按部就班的现实，有着遥远过往和未来的梦境才更令人向往吗？他是说，他已经厌倦了现在的一切吗？

&ldo;子休，&rdo;扁鹊想上前抱住他，思索半天还是没敢迈出一步，&ldo;等你身体好了我送你回去，回稷下。&rdo;&ldo;哦。&rdo;子休只是应了一声，没有再多话语。&ldo;子休，你要信我，答应让你回去这件事，只有这件事，我是从来不曾打算骗你的，子休。&rdo;子休这才抬头看了扁鹊一眼，他的桃花眼里还是泛着幽蓝的碧绿池水，只是不再是氤氲着水汽。如今已入冬，稷下那北方的池水，现在估计也都结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