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檐下的长情憋着一口气,此时才痛快呼出来。见人都去远了,跳下椽子,跌跌撞撞跑回了住处。
刚才听见的对话信息量太大,让她觉得难以消化。脑子虽还迷迷糊糊,但记忆破了个口子,仿佛可以从那个位置一直深挖,把所有的东西都掏出来。
始麒麟、玄师、螣蛇……前两者似乎离她很遥远,但螣蛇……她隐约记得龙首原上挥着双翅真身腾空的大蛇,还有那个面目不清的高挑的男人……这段记忆为什么会缺失呢,她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仅有的一点印象又渐渐混乱,搅合成一团,变成茫茫的灰白。
她捧着脸叹气,其实最令她崩溃的还是云月,他不是淫鱼吗,摇身一变成了天帝,连蹦几级也太夸张了。就在刚才,他还和她搂搂抱抱,哀声恳求她不要离开。一面柔情万千,一面又坐看雷神劈她,如此自相矛盾,除了有阴谋还有什么?
世上最尴尬的事,就是在不知对方真实身份的情况下,随意评点对方的本尊。这么傻的事,她应该没有做过……吧!
捧脸的手终于绝望地抱住了头,她发现好像说过,还说了不少,极尽唾弃之能事,甚至管天帝叫老头子。怎么办?这下死定了吧?要不然跑吧,回到龙首原倒头就睡,雷劈也不站起来了,装死大法好用么?
她是个想到就去做的人,决定溜之大吉,便毫不迟疑。从殿里跑出去,站在丹墀边沿往上看,渊水深蓝,那厚重的水墙压在头顶,曾经她也生出过同样的恐惧和彷徨。
难道逃跑也有过经验?不管了,正要往上纵,忽然看见云桥那头有人静静望向这里,不说话,也不举步,只是垂手而立,如同一棵悬望的树。
长情心头顿时一颤,究竟是碰巧他还没睡,还是的确有意监视她?她认识了多日的云月不是这样的啊,她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个性温和,儒雅有礼上。可这副表象之后藏着另一张面孔,另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天帝的面孔。
她没头苍蝇一样在月台上转了好几圈,但愿他以为她梦游,不会怀疑她想逃跑。拿眼梢余光瞥他,他依然在那里,她的“梦游”只得勉强演下去。自觉比较自然真实了,最后晃晃悠悠,晃回了寝殿里。
坐困愁城,不知如何是好,忧愁的尽头就是睡觉。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她没有起身,躺在床上仰望殿顶。这殿顶建得很玄妙,夜晚能看见星空,白天能引入日光。
门上传来笃笃的叩击声,她调转视线看过去,没有出声。
“长情?”那道清朗的嗓音隔着门扉,从四面八方涌来,“你醒了么?”
长情支吾了下,“醒倒是醒了……”
殿门吱呀开启了窄窄的一道,他挤身进来,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案上,轻声道:“你昨夜睡得不好吧?我让人炖了安神汤,回头喝了吧。”
这样周全和善的人怎么能是天帝呢,长情开始相信昨晚的所见所闻都是一场梦了。可能是因为闯了祸,负罪感太强,连做梦都想见天帝。
她抬起手,盖住了眼睛,“云月,我今天不太舒服,起不来了。”
他听了便牵袖为她号脉,但指尖停留的时间略长,似乎除了她的脉象,他还在寻找别的东西。
“怪我昨夜带你去海市,走了那么长的路,累着了。既然不想起来就好好休息,养上两日再说……”他一面叮嘱,一面观她神色,“你入渊底之后,可曾动用过神力?有没有哪里觉得不对劲?”
长情道:“这里的日子同养老无异,哪有机会动用什么神力。你觉得我应该不对劲么?”
他吮了下唇,不知该如何跟她提四相琴的事。难道说这琴他曾在她身上找过,从上到下都没有发现,不知是否还在她体内,抑或是储存进了她的元神?贞煌大帝临走前的那句话,整夜在他脑子里回荡。杀了她,也许是最万无一失的做法,可惜他暂且无法下手。那么只有找出四相琴,彻底毁了它,将损失减轻到最低,再慢慢谋求出路。
他低下头,仔细替她把衣袖整理好,“我是怕你无法适应水下的生活……长情,我们换个地方吧,既然龙神的结界破除了,你随我离开这里好么?”
长情的心悬了起来,看来他是打算重返天界了啊。也对,一个国家尚且不能一日无主,更何况是统御四方的天庭。
云月其人,这两天相处下来可算尽善尽美,是条不可多得的好鱼。但是天帝,长情对于这个身份有天然的恐惧,她并不觉得一个执掌万物的人,会生得这样一副柔和面貌。
所以他在她面前的表现都是假象,他在找寻什么?她又能为他提供什么?
长情虽然木讷,但懂得伪装,她撑起身问:“你要搬家么?另找片江海,还是回到醉生池去?”
他沉默了下方道:“回天庭,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