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驿站歇了一夜,本地知州太太也遣人来拜,陈珍兰只说赶路要紧,收了送来的一份程仪,又拿了几样家乡的土仪当做还礼,微微应酬一番也就启程回京。
车多人多行李多,这一行直到第三日傍晚才看到京城城门,琦玉已经伸个懒腰,掀起帘子往外瞧:“可算到了,哎,我真想桃缘阁的那张床,离开这么久了,只觉得那张床才是最舒服的。”
曼娘没有说话,琦华的眉就皱起来:“姐姐,娘已经让人寻了好木料给你做嫁妆,瞧你这样说的,难道到时要把桃缘阁的那张床再搬过去?”琦玉的脸不由一红,伸手过去捏妹妹的脸:“你这小丫头,怎么也学得胡说八道了?”
两人中间还隔了个曼娘,琦华往曼娘身后一躲:“表姐救我。”曼娘笑着把琦玉的手拉住:“好了好了,琦华还小,你就当她童言无忌。”琦玉皱下鼻子往琦华额头上重重点了下:“还童言无忌,都九岁了。”琦华的大眼睛眨了眨:“姐姐,九岁难道不是童吗?别说姐姐了,我们这里除了绵珠姐姐已经及笄,别人可都是童。”
一直没说话的绵珠浅浅一笑,琦玉又在那和曼娘她们说笑,绵珠看着曼娘面上的笑容,手在袖子里握成拳,曼娘离出孝还有一年,这一年就是自己最后的机会,过了既再难了。马车已经停下,春雨掀起帘子探头进来:“十三小姐,已经到了,五姨奶奶请十三小姐下车。”说着春雨就来扶曼娘,琦华的小嘴撅起:“表姐,你真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在那府中孤零零住着,多无趣?”
琦玉点一下妹妹:“你又来了,这边府里有徐家的几位伯父在呢,也有几位姐妹,表姐既来了京城,自然先住在这边,等安顿好了再过去我们那边住。”琦华哎了一声就说:“好吧,算姐姐你说的对。”
曼娘和她们一一说过再会,这才在春雨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周围的人已被远远赶开,前去通州迎接曼娘的管家娘子也上前来扶曼娘上了候在那儿的一乘小轿,难哥儿也被奶娘抱了上了轿子,那些行李等物,自有下人们料理。
这轿子从正门进去,弯弯曲曲走了会儿才来到二门处,抬轿子的人退下,春雨上前掀起轿帘,耳边依旧传来笑声:“小姑这一路辛苦了。”接着一个姿容俏丽的少妇走上前来握住曼娘的手,这是徐二爷的长媳,徐府的二少奶奶。
瞧见是她曼娘倒有些奇了,按说那位徐家的小二爷该在广州陪徐二爷做官才是,怎的会在京城,不过曼娘还是行礼下去。徐二少奶奶已经笑着挽起她:“小姑快往里面请,你二哥哥也要来赴明年的春闱,况且公公到明年七月也在知府一任上任满,这才差我们夫妻进京。原本还想等安顿下来再往家乡拜见曾祖父,你二哥哥想着索性等明年赴过春闱,若能侥幸了回乡也有光,若不能就借着回乡名头回去躲躲羞。”
果然是什么样的婆婆有什么样的儿媳,曼娘记得那位只见过四五面的二伯母也是这么个性子,不过再仔细想想,徐大奶奶那么个不爱说话的性子,偏偏有个十分周全的徐大少奶奶做媳妇,这句话看来也说不准。
徐二少奶奶一路说着话,已到了徐四奶奶的院子,京城徐府本是当日徐首辅买的,后来徐首辅还乡后就做了尚书府,虽则这府里暂时是徐四奶奶当家,但也不敢住在正房,而是住在昔日的院子里。
一走进院子,两个少女就迎出来,一模一样的打扮,一位是徐四爷的女儿六小姐,另一位是徐五爷的女儿十一小姐,曼娘忙各自称姐姐又行礼下去。六小姐忙挽起她来:“十三妹妹许久不见,听的八婶婶的信,我们也没赶回去,着实心里难安。”
十一小姐没有说话,只是往奶娘那边看去:“这是难哥儿吧?多好看的孩子,可惜了。”这声可惜让二少奶奶不由眉头微微一皱,但还是上前笑着道:“都快进屋吧,两位婶婶只怕也等急了。”
六小姐和十一小姐这才一边一个陪着曼娘进屋,早有丫鬟打起帘子,瞧见曼娘进屋,原本端坐在上方的徐四奶奶忙起身相迎,只说的一句:“我可怜的十三侄女,怎么偏偏八婶婶就没了?”说着徐四奶奶就呜呜哭起来。
按说见了久别重逢的人,安慰几句也是平常,可没有一见面就直戳人心窝子的?再说曼娘母亲去世已经一年多,早不是新丧母十分哀痛的时候。
二少奶奶只觉得有冷汗往下落,这个四婶婶,是真的不明白事理呢还是装出来的?旁边的徐五奶奶见徐四奶奶哭的伤心,忙上前劝道:“四嫂,晓得你和八婶婶情深义厚,但斯人已逝,活人还需节哀。大伯母只怕就想着十三侄女在家中未免睹物思人,这才让十三侄女上京来散散,你这一哭,又搅起十三侄女的伤心事来,岂不辜负了大伯母的心?”
徐四奶奶这才止了眼泪,拉着曼娘的手坐下:“哎,你瞧瞧我,一见了你就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的,什么事都忘了。”曼娘见徐四奶奶又要红了眼眶,忙安慰她几句,再瞧着这一屋子的人,除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和下人外,个个脸上都有些不可思议之状。
晓得徐四奶奶平日定不是这样的,今日如此自是有原因的,不过说来曼娘这回上京,丫鬟下人都带了不少,行李物品也是齐的,日常花用的银子也不劳烦从这位四奶奶手里走,这边的事自是不会搀和,纵有疑惑也不说出口。
安慰了几句徐四奶奶,又拜见了徐五奶奶,除了六和十一两位小姐,还有七、十一、十五三位小姐,姐妹们各自说些别话,徐四奶奶这才道:“你远道而来,定是乏的,原本住的屋子也已收拾好,先去你屋子那边歇歇,梳洗了再过来用饭。”
六小姐已经站起身:“娘,就让我陪十三妹妹去吧。”徐四奶奶自然答应,徐五奶奶给十一小姐使个眼色,十一小姐虽不愿意也站起来:“六姐姐要陪,那我也陪了去。”既然她们这样热情,曼娘也从善如流,抱了难哥儿就往原本住的院子去。瞧见曼娘抱着难哥儿要走,徐四奶奶唇张了张没说什么,这个动作让曼娘不由心生警惕,毕竟刚发生过四太太强要立嗣孙的事,要是四奶奶也想把难哥儿抱去,这可不成。
难哥儿是个很乖巧的孩子,可坐了这一路车又到了这陌生的屋子见了这么些陌生人,早就心生烦躁,此时感觉到曼娘抱紧了自己,不由在曼娘怀中挣扎。曼娘定一定心,徐四奶奶已经除六七两位小姐外,还生了三个儿子,长子都已定亲,就等年纪一大娶媳妇,怎会想到把难哥儿抱去,于是把难哥儿放到地上:“你也想下来走走吗?”
难哥儿刚学会走路不久,刚一放到地上就摇摆着小身子往前面窜去,丫鬟奶娘忙跟上。六小姐笑了:“说起来这家里,已经许久没见这么小的孩子了,今儿一见,倒十分可爱。”十一小姐哦了一声:“六姐骗人,前儿大姐姐来,还带了小外甥女,比难哥儿大不了多点,怎的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
徐大小姐是徐大爷的长女,议亲时候由徐大太太做主,嫁回宁国公府,嫁的是徐大太太同父异母的长兄,也就是现任宁国公长子所生的小儿子。徐大小姐出嫁已经六年,已生了两子一女,听说夫妻十分相得。
曼娘只觉得这两个姐姐谈话中,总含了什么意思,不过来之前徐大太太就交代过曼娘,说虽说是一家子,但毕竟是隔了房的,常居一起难免有些龃龉,让曼娘只管自己院里的事就好,该吃吃该玩玩,至于那些别的是非,都不要去管。客客气气过日子就是,横竖公中该有的,也没人敢克扣。
此时曼娘也只笑笑,见自己住的院子已经到了,停下脚步笑着道:“都三年没进京了,想不到这院子还是这么个样子。”站在院门口望进去,一树紫藤正开的如火如荼,似紫色瀑布一样,藤下放了一架摇椅,摇椅旁边是石桌石凳,记得那时母亲在世,每逢来京小住,总喜欢在摇椅上坐着看自己兄妹。
一股酸涩涌上,但曼娘很快控制住,难哥儿看见那紫藤垂下的瀑布,欢喜地上前伸手去抓。奶娘忙抱起他让他去抓,十一小姐状似无意地道:“这小孩子没了娘照顾,始终有些可惜。”
六小姐比十一小姐大了三岁,自然晓得她什么意思,眉微微皱起看着十一小姐不说话,曼娘全当没听到,只是走上台阶,丫鬟掀起帘子,看着里面和家乡相差不大的摆设,现在最要紧的是梳洗后睡一觉,至于别的,由她们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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