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只是照镜坊里一介默默无闻的书生。曾经听过他无数许诺,去报国寺的高塔上看烟花,去大明湖泛舟看垂柳,去郊外策马狂奔驱着猎犬打兔子……种种种种,爱玩爱闹的温少什么没玩过?张口就来,舌灿莲花,把自小就被拘在一方小院里的叶青羽哄得目瞪口呆心驰神往。听过了,想过了,叶青羽低头抄他的佛经,自发自觉将这些期许悄悄遗忘。温少的诺言能兑现,世间自此无薄幸。想不到,原来他还记得,心心念念地记在心里。听他这般一五一十地再度叙述,仿佛时光回转,仿佛时移世易,仿佛仍还在自家绿荫遮蔽的窗下,昏昏沉沉的午后,看他手舞足蹈,看他连比带划,看他眉飞色舞,大千世界的斑斓绚丽在他精致如白玉的俊美面庞下黯然失色。一如当时,怔怔在他温柔笑容下失神的叶青羽,脑海中反反复复萦绕着一句话‐‐怪道天下皆知他的薄情,却从无人怨恨,更每每有人飞蛾扑火奋不顾身。温雅臣,当他真心待你时,真真是恨不得掏心挖肺的赤诚。&ldo;温少真的长进了。&rdo;叶青羽后退半步,再度仰脸看他,月色下的温雅臣维持着唇角的弧度,神情哀戚,眼中的温柔早已支离破碎。&ldo;顾明举说过,想要在天子脚下做生意,身后没人是万万不行的。尤其是青楼赌坊这些鱼龙混杂的地方,三教九流皆有,五湖四海济济一堂,打探消息最合适不过。银月夫人一介女流之辈,却把赌坊经营得如此有声有色,背后的人物自然不容小觑。以当今的形势,京城地界,不是临江王的就是高相的,飞天赌坊也不例外。&rdo;自叶青羽晦暗的眼瞳里望见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自己,温雅臣抿一抿嘴,极力想让自己笑得更欢快些,&ldo;有件事我一直闷在心里谁都没告诉。曾经,我瞧见严凤楼进了银月夫人的书房。严凤楼的背后是临江王,那银月夫人……呵,当时他也瞧见了我,却什么都没说。他们是早就知道我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从来不管,也没本事管……原本,我都快忘了。今天见过顾明举后,却又稀里糊涂想了起来……青羽,你和银月夫人……&rdo;他说得那么小心,手中象牙制的扇骨几乎快要被折断。天边远远一声闷雷,电光忽闪,乌云游走,遮住最后一丝皎白月光。今早秋伯就提醒他,看天色夜半会有大雨,切莫出门,以免淋雨着了凉。&ldo;我……&rdo;叶青羽张口欲言,被死死握住的手掌猛地一紧,痛得倒抽一口凉气。温雅臣的笑容快撑不住了,嘴角大大咧开,夸张而虚弱地大笑:&ldo;呵呵,我想多了是不是?你虽然住在照镜坊,也不过是普通人家流落在外的公子而已。看你那个简单得什么都没有的小院子就知道,府上根基浅薄。朱老二那个抠门的铁公鸡,给外室至少还置了一间三进的院子……顾明举说,京中没有姓叶的大户,宫里也没有姓叶的妃嫔,他说没有就真的没有。你一个终日离不开药的病秧子,跟临江王八杆子也打不着。他从前再喜欢结交读书人,也不能来照镜坊里找你。你身体虚弱,恐怕从小多病,家人把你养在外头躲病避灾的是不是?青羽,是不是?是不是?&rdo;他滔滔不绝地说,一迭声毫不间断地问,一句接一句,紧密急速让叶青羽完全插不进话:&ldo;青羽啊,你就是叶青羽,仅仅是叶青羽。是不是?是不是?&rdo;交握的手紧紧抓着,手掌心贴得严丝合缝,手指顺着指缝相扣,指甲深深扎进手背里。叶青羽伸手按住他的手腕,慢慢摇头:&ldo;不是。&rdo;猛地一抖,温雅臣连篇不绝的话语戛然而止。雷声愈来愈近,耀眼的闪电顷刻刺破云层,又转瞬被浓重的乌云吞没。一道炸雷响在耳边,刺目的白光将他眼中的惊悸与怯意照射得一览无遗。温雅臣怕了。步步紧逼的脚步被钉子狠狠楔在原地,身躯轻轻一晃,绣工精致的皂靴顺势退后半步。叶青羽直视着他倏然惨白的面孔,再度摇头,动作迟缓而坚定:&ldo;不是。&rdo;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再无后悔食言的余地。颤抖着,颤抖着,交握在一起的手,每每稍一松开就要再度被他追回握紧的手,哆嗦的指尖从掌根退到掌心,指根到指腹,再到同样发颤冰冷的指尖,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直至再无交集……又有人上将军府提亲,礼部侍郎家的四公子。文采斐然,样貌俊秀,生性老实。难得侍郎夫人死得正当时,三年前病殁,这月初四公子刚脱孝,如今正好能议亲。嫁过去就不用到婆婆跟前立规矩,多少人家挤破头都要把女儿送进门。保媒的承恩伯夫人一口一个&ldo;好孩子&rdo;,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可是,人家想娶的是三小姐雅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