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这个天下,有人行将就木,有人蠢蠢欲动。书房里困了一整日的大少爷嚷嚷著要上街,叶青羽一如既往任由他牵著袖子送至巷口:&ldo;慢走。&rdo;他狡诈地眯起眼,温热绵软的掌心拂过腕子贴上他的手:&ldo;青羽可愿同我夜游京都?&rdo;俊俏标致的面容近在眼前,晃眼赛过远处万道霞光。活色生香四个大字跃上心间,叶青羽来不及说话,脚下一个趔趄,跌跌撞撞就被拖到长街之上。&ldo;江山社稷你比我懂,但是,论起京城夜景,我知道的比你多得多。&rdo;身前的青年一扫书斋中的疲懒,满面春风,意气风发,连声调也不自觉高上几分,&ldo;来,本少爷让你见见什麽叫天下之都!&rdo;漫天霞彩里,他神采飞扬,手中锦扇豁然展开,长袖飞扬,恍如胁生双翼。刹那之间,众生万千俱为尘土,茫茫人海皆成虚影,只有一个他,明明白白落进叶青羽眼里,清清楚楚刻上心头。小小的点心摊摆在长街後的小巷里,七拐八弯,路径比照镜坊还要扑朔迷离。难为这位只把精神放在玩乐上的少爷竟然认得路。&ldo;这家的甜汤天下第一。&rdo;他丝毫不可惜一身描金缀踩的绚烂锦衣,坐在昏暗油腻的摊前,扇著纸扇,通身自在,&ldo;他家厨娘是从南方来的,最擅煲汤。全京城只此一家。朱大耳朵央了我好几回,我都不愿带他来。&rdo;叶青羽放眼打量灶前忙碌的女子,笑而不答。甜汤是不是最好喝还不定,不过这厨娘确实当属全京城最漂亮的:&ldo;刚刚过去那位可是御史台的严大人?&rdo;他扬手一指前方。温雅臣顺势看去,口气诧异:&ldo;你怎麽知道他?&rdo;放眼京都,除了严凤楼谁还会有那般削瘦又刚直的背影?漂亮的厨娘亲自把汤送到桌前,一双大眼睛仿佛会说话,对著温雅臣眨呀又眨:&ldo;温少又来了。&rdo;&ldo;为了姑娘,我当然……咳……&rdo;花言巧语不假思索顺嘴而出,转头撞见叶青羽打趣的眼神,温雅臣尴尬,&ldo;为了姑娘的的汤,我当然不能不来。&rdo;一错手,险些跌了手里的勺子。&ldo;呵呵……&rdo;看他手忙脚乱的模样,叶青羽忍俊不禁,舀一勺汤送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从舌尖蹿上心尖。这才慢慢回答他,&ldo;我听唐兄说起过他。&rdo;当朝金銮殿上,怕是没有人不曾议论过这位不苟言笑的御史台。若说耿直的唐无惑是根木头,那麽无疑,那位自南安县丞之位上一跃而起的御史大人就是块大冰块。入朝至今,多少官员败在他的奏折底下!无论对方是高相的内侄也好,国舅的外甥也罢,他都能顶著一张不见任何表情的脸站出早朝的队列,对著龙座上的天子朗声奏禀:&ldo;臣严凤楼有本启奏。&rdo;哪怕触怒龙颜,被当庭杖责,第二日,也依旧能见他挺直背脊站上朝堂。天佑二十五年冬入京,天佑二十七年官拜御史中丞,直到如今天佑二十八年,绰绰两年有余,无人在他脸上见过漠然以外的表情,更休说笑容。背地里,人们称他──临江王脚边一条不会叫唤的狗。别看他沈默寡言,一旦咬起人来,不置诸死地决不罢休。&ldo;他呀……&rdo;一贯快人快语的温少提及严凤楼时迟疑了。碗里的甜汤舀起又倒落,汤匙贴著碗底来来回回打圈,最终不过一声叹息,&ldo;唉……&rdo;谨言慎行的严大人另有一事为百官议论──他和顾明举有染。没错,那个顾明举。当年才华横溢的探花,前度蜚声天下的中书侍郎,现在正在天牢里同狱卒称兄道弟的那位顾大人。当年说什麽的人都有,都是读书人出身,个个自命清高,岂容这等污秽苟且之事污了耳朵?所以,说出口的言辞就连温雅臣这样不要脸的听了都要脸红。温雅臣曾在宫门外见到严凤楼,还是那个样子,板著面孔抿著嘴,木然好似庙中泥塑的金刚。哪怕正有人当面将他诋毁,他亦不否认,不动怒,面不改色,表情空虚得不见任何情绪。有时候,温雅臣甚至会怀疑,他的胸膛内是不是没有心,站立於金銮殿上的严凤楼不过是一具徒有其表的空壳而已。随著一任又一任官员被严凤楼的奏折参倒,风言风语逐渐湮灭。可是,时不时地,还是会有人将这些旧事拿来取乐说笑。於是往往见到严凤楼,温雅臣就不自觉会想起顾明举。想到顾明举,不禁叹气叹得更深:&ldo;那个混账啊……我真是交友不慎。&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