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世祥点点头,这话也对……斓丹撅着嘴,一肚子气,又怕与斓橙迎面撞见,只能做贼一样贴着墙根往反方向走。她太郁闷了,埋头走了好一会儿,发现竟走到西门来了。城门大开着,却没什么人,城里百姓都拥到南门去看大军进城了。斓丹慢悠悠踱着步子,走到护城河边,往河里踢石子。远处马蹄声急,苏易明带着人跑出一道尘烟,风驰电掣地回城来,见了她,苏易明有些惊讶,勒马问:“你怎么在这儿?我爹不是带兵入城,大家都去城头看热闹吗?”一说这个斓丹就更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发脾气说:“没我站的地方!”苏易明这才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从马上跳下来,“斓橙又欺负你了。”斓丹简直对他又气又恨,他非得说出来吗?她一脚踢飞一块石头,“自从那次……申屠锐受伤了,她在门口阴森森地问我算哪根葱,我看见她就又怕又烦。”这段时间,她太习惯向苏易明倾吐心事了,心里的话张嘴就来,说完了又觉得很不妥当,他是斓橙的未婚夫,还指望他能仗义执言地主持公道吗?苏易明站在她身旁,也踢石头入河,听她说完,干笑了几声,“那天的事,你也别太往心里去,那天她正气不顺。”斓丹撇嘴,看吧看吧,偏袒了吧?长公主殿下哪是就那天气不顺啊?她就没见她气顺过!“那天……我跟她说,”苏易明挠挠鼻子,“彼此都还年轻,我还没有建功立业,始终只是个苏‘小’将军,希望暂时不提婚事,还央她和皇上去说。”斓丹一呆,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他还特意来支开她,让斓橙和申屠锐单独说话。可是他们俩的问题,也不能总拿她出气啊?她招谁惹谁了?沉默显得十分尴尬,斓丹又不想继续和他谈斓橙,见他满身风霜,便问他:“你去哪儿了?”“葛春这次也随军前来,他写信指使我去山上采雪参,说刚入秋,峰上的嫩参不温不火最适合给皇上入药。”苏易明随口答,也很乐意换个话题。“现在就有雪参了?”斓丹意外,“是不是也有雪屠苏了?你有没有摘几支送给斓橙?”其实她心里是很盼望苏易明赶紧娶走斓橙的,所以这种话就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了。苏易明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想送雪屠苏的心思……也不是对谁都有的。”话说完,他也一惊,随即不好意思起来,扭头上马就走,连句道别的客套话都没顾得上说。斓丹傻傻地站在河边,心里乱成一团,很想抽自己一个耳光,没事提什么雪屠苏!幸好这话没被斓橙听见,也不知道原委,不然她就更没好日子过了!久久,她长叹一口气,隐隐觉得自己要失去一个朋友了,或许过去她太粗心,把苏易明当成能倾诉心事的人。时间在交战中,过得格外迅速,一转眼已经过了个把月。大晏铁骑一路势如破竹,要不是申屠锐有意压住推进速度,恐怕这会儿已经踏平北漠都城太兴府了。北漠的深秋已经开始飘雪,围困太兴府的层层营寨在黑云轻雪中,显得更有威慑力量。守城的北漠军队天天看着仿佛绵延到天边的敌军帐篷,早已人心涣散。朝中逼迫太后和皇上献城投降的声音也越来越高涨,各部族都自怜羽翼,无论多少道诏书发送出去,也不见援军前来勤王。这个深秋对诸戊氏母子来说,冰寒刺骨。申屠锐收到应赫赞的密报,皎绒太后终于沉不住气,准备开城突围,浴血一搏,向北投靠她的母族。最后一战的时刻……终于到来。斓丹在灯下缝申屠锐斗篷上的系带,皇帐里拢了好几个火盆,异常温暖,她知道申屠锐是怕她冷,他在帐子里只穿个单衫。斓丹看了看在书案后举笔出神的他,放下针线,过去给他斟了杯茶,帮他把虚架在手指上的笔拿下来放好,劝他说:“早点睡吧,突围不就在这两天么,你要积蓄好体力。”申屠锐懒懒地嗯了一声,空出来的手托着腮,另一只手在桌子上乱点,“睡不着。”他最近心情不错,人又结实回来,脸上有了肉,美貌之余好像又小下去几岁,做这表情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孩子气。斓丹看了笑,拉他手,拖他站起来往床榻去,训他说:“睡不着就躺着!反正不许再看文书奏折了。”申屠锐嘿嘿笑了两声,“一躺下……我又惦记别的事了……”斓丹气得一摔手,断然拒绝道:“不行!你怎么越来越……”看来补药吃多了就是没好事!外面通报声有点儿匆忙,“长公主到”这四个字还没说完,人已经进来了。申屠锐和斓丹赶忙正了正脸色,申屠锐背起手,一本正经地又走回书案后面去,斓丹也低头在她面前走过,到灯下继续缝带子。他们倒也习惯斓橙这样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斓丹恶意揣度斓橙总这样捉奸似的直冲进来,就是为了碰见点儿什么,让她难堪。“有什么急事?”申屠锐皱眉,本想说她两句,大晚上的就这么横冲直撞地跑过来,可抬眼一看她酷似妈妈的俏美脸庞,什么话都噎在嗓子里说不出口了。“开战那天,我想去北济山看战况,哥,让我去好不好?”斓橙脸带央求,这种时候倒看不出刁蛮,还是个撒娇的小姑娘。“北济山?”申屠锐沉吟了一下,不是很赞同,“有些远,山势也太险。”他去过那里,因为高峻,看地势战况是个好地方。“可是看得清楚吗!毕竟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大战了,毕生难得。”斓橙软语相求,随即扭脸看了看斓丹,微笑问她,“你去不去?”斓丹有点儿动心,这段时间以来斓橙虽然还是横行霸道,但并不怎么针对她了,能去看申屠锐大破太兴府之战,和斓橙同行也不算很难忍。不等斓丹开口,申屠锐抢先道:“我再考虑一下,你先回去吧。”斓橙倒也没再继续争辩,微微一笑,转身出去了。“想去?”申屠锐皱眉问斓丹,有点儿为难的样子。“嗯。”斓丹期待,连连点头。“可我不想让你看见……”他一直坚持这一点,这段时间里,只要有交战,就让她待在帐篷里,尽量远离血腥残暴的场面。斓丹知道他要说什么,不等他说完,深深看着他,幽幽说:“可是……什么样的你,我都应该接受,都喜欢。”申屠锐愣住,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暖一阵,愧一阵,差点要流泪。他站起来,几步走过去抱起她,用额头轻撞了一下她的,“你跟谁学的,也开始花言巧语起来!”斓丹噗嗤一笑,“跟你学的呗。”他往床榻上走,她预感不好,哎哎叫起来,“不行!不行!”申屠锐瞪她,“怎么不行?你一碗一碗喂我吃药的时候,想什么了?这会儿不行?没门!”说着把她往床上一扔,自己也压上去。斓丹又是捶又是踢,嘴里凌凌乱乱地只会喊不行。申屠锐被她折腾得手忙脚乱,也气了,哼了一声,“不行?不行就别去北济山了!”斓丹一下子泄了气,嘴一瘪一瘪的,腿却乖乖地盘住他的腰。他坏笑两声,得便宜卖乖地还问她:“行不行啊?”斓丹气得使劲捶他后背,恨恨说:“行!行!行了吧?”申屠锐哈哈笑起来,刚动了几下,她突然一僵,脸上的表情似哭非哭的,他皱眉:“怎么了?今天这么快?”斓丹真要哭了,喘着问:“斓橙……真走了吧?”她要是这时候再闯进来,她也不要活了!申屠锐也一脸郁闷,“这过得是什么日子!进了太兴府让她就地嫁给苏易明得了!”斓丹搂住他的脖子,满眼期待哀求:“说话算话啊——”他看她的样子,噗嗤笑出来,调侃道:“没想到你的天敌竟然是斓橙。”斓丹板起脸,身子却动了几动,让申屠锐顿时就有点儿受不了,她趁机教训他:“这个时候别提她!”申屠锐喘得厉害,委屈道:“你怎么也这么不讲理?明明是你先提的!”夜风扑在帐篷上,起了低低的嘶鸣,深冥的天穹无星也无月,异常黝黯,可是属于他们的夜晚却是明媚而温暖的,相视而笑时,他们都能看见彼此眼中的明月星辰。北漠太后和大汗的突围一开始,斓丹就跟着斓橙轻骑简从。一路狂奔到北济山,爬到山顶时,城外的剿灭战已经接近尾声,大晏军队先是从皎绒突围的那个门,利箭一般直插入城内,接着四门皆被打开,北漠守军一败涂地,大晏军队如海水一般,气势汹涌从各个城门涌入,吞天盖地。胜负已分,大晏军队发出冲天的喊杀声,在北济山上都觉得如雷贯耳。属于申屠锐的旌旗从四面八方直扑入北漠皇城,在城墙上,正殿上,角楼……渐渐铺满。斓丹看得心情激荡,想大喊,想欢呼,要把心里涨满的骄傲高声宣示出来。这是怎样的伟业?六七岁的孩童,跟着母亲从这座巍峨的城池黯然离开,或许他回首留恋故乡和父亲,可故乡和父亲却没留恋他。从此他便开始了人生的灰暗煎熬,异国的都城里,母亲被强掳进敌国皇城,自己改名换姓却天天活在敌人的刀尖上,层层高墙后便是母亲所在的地方,他却无法相见。但是他并没有放弃,即使只有最微小的希望,他也苦苦坚持。斓丹感慨地叹了口气,申屠锐毕竟是上天选中的人,在她看来绝对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他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