斓丹也心如刀绞,正待开口,却被申屠锐快步走过来,用力拽走,连句道别的话都没说上。过了石桥申屠锐才放缓了脚步,斓丹想挣脱他的手,却被他更用力地向前拖了一下,踉跄几步。前后客人不多,也间隔开了距离,申屠锐改抓她的上臂,把她拽得更加靠近,他俯下头,在她耳边质问:“你到底去哪儿了?那个宫女是你以前的贴身侍婢吧,她认出你没有?”斓丹闻到他身上的浓烈酒味,胳膊又被他掐得生疼,她冷冷抬起眼端详他,不知道他现在到底醉没醉。他的脸色微微酡红,眉眼间都带了些迷离醉意,眼睛却清明而锋利。对她的回视和不语,他显然有些生气,略嫌粗鲁地一晃她,“说!”斓丹偏开眼神不再看他,这样凶恶的语气,他很久没对她用,她几乎都有些忘记他还有这样一面了。“没有。”她冷淡地说,“她只是觉得我的声音很熟悉。”申屠锐盯着她看,语气并没有和缓,“那也足够危险了。”斓丹忍耐地咽了一口唾沫,把心里的万千滋味都压下,她现在需要他的帮助,很需要!她想了想斓凰哀求他的语调,或许模仿是条有效的捷径,可还没开口,心却像被攥住了一样,又疼又沉,要裂开了一般,努力压住的失望和辛酸就一下子跳了起来,让她流了满脸的泪。她又看着申屠锐了,这张她之前认为对感情,对她很真诚的英俊脸孔,说不定是那些精明狠辣的人里,手段最高,隐藏最好的。最精妙的骗术,就是让人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被欺骗。“申屠锐……”她抽泣了一下,几乎语不成调,“帮我把姜儿要来吧,她在宫里过得很苦。”申屠锐皱眉看她,敏锐地感觉到她的不同,和以往撒娇哀求不一样,她的眼睛里又有了绝望的味道。“不可以。”他轻声拒绝,似乎不忍心,却又很决绝。他知道这个答案让她难过,松开抓着她的手,抚了抚她鬓角的头发,“因为她太熟悉你了,很容易就露了行藏,而且她又不是什么精明谨慎的人,被人套出了话,就会把你陷入险地。”此刻的斓丹尤其经不住他的拒绝,在得知他和斓凰的约定,听到他对斓凰的承诺后,她是拼尽了全部尊严在祈求他。也许她的眼神太伤感太哀怨了,申屠锐看着,终于松了口,“这事……以后再说。”斓丹再没说什么,沉默地跟他上车,一路回府。申屠锐喝了酒,又费了那么多精神,真的累了,上车就开始睡,斓丹面无表情地紧贴着车壁坐着,不知不觉地用了尽量远离他的姿态。她一路都在想,用力地想,面对这样的情势,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脑袋渐渐闷痛昏涨,原来她还是这样的两手空空,孤立无援,申屠锐挡在前面时,她又产生了错觉,只要他走开,她便一无所有。她从没有像今天一样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自己对申屠锐的依赖,甚至就连申屠锐,她也恨。申屠锐照例回了她的房间,不同的是,紫孚带着她的侍女也跟着进来了。紫孚应该已经知道斓凰对她的赏赐,更加不把斓丹看在眼里,她和侍女伺候申屠锐更换了家常便服,简单的梳洗整理,帮他铺床盖被,细心又温柔地喂他喝解酒汤。申屠锐并不拒绝,纵容紫孚喧宾夺主,在这间属于斓丹的房间里旁若无人。斓丹远远地坐在落地窗格前,安静地看着他们,奇异地并不难受,至少没有讨要姜儿被他拒绝难受。紫孚一众人退下去,申屠锐已躺在被褥间睡意缠绵,他含混不清地说:“今天……太累了……”斓丹轻轻应了一声,是的,今天对谁都太辛苦了。她把窗格微微推开条缝,遥望出去,夜空幽深,星月疏淡……人,果然是世间最难懂的生物,好像距离她满怀甜蜜幸福,只不过一个昼夜。全变了,一切全变了。天亮后,申屠锐如同往常要去上朝,斓丹也如同往常继续安睡,尽管她只是假寐。她觉得申屠锐走出去的脚步和以往不同,哦,对了,他不像平常那样怕吵醒她而放轻脚步,这沉重的步声,竟也显得无情。邻近中午,斓丹接到太后的口谕,让她入宫进见。斓丹无心猜测是凶是吉,只是胡乱装扮了一下,上了太后派来的车轿。与她的面容憔悴不同,太后娘娘劳累一晚仍旧容光焕发,浓丽的妆容更添了她的艳色,心情极好的样子。宫女说了声“燕王殿下已往太慈宫来了”,就退下去,整座偏殿只剩斓丹和太后。“你可能还不知道,”太后并没让斓丹坐,“‘贵主’娘娘非要给她的下女讨个名分。”她说起斓凰和紫孚的语气那么不屑,斓丹听了有些微的解恨。“铖儿和锐儿也不好太驳她面子,并且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个侧妃,说废就能废。”太后豪气地哼了一声,随即柔和了表情和语气,“不过,考虑到你的处境和心情,本宫就做这个主了!也给你封个侧妃,既然锐儿喜欢你,当娘的,自然也会照顾你。”斓丹本不在意,封号这东西有多虚,她这个丹阳公主还不清楚么?可太后说起申屠锐的神情,因为申屠锐而爱屋及乌的做法,都让她这个没娘的人心里有说不出滋味,她何曾有过这样一个人肯专心专意对自己?虽然她厌恶关于身份的纷争,却不忍心拒绝太后,只得屈膝谢恩。“他这就来了,你先到耳室去,不要出声,听他怎么说。”太后嘴角浮起一个顽皮地笑。她也是一番好意,锐儿这方面太像他爹了,平时油嘴滑舌,越是爱到骨子里的人,反而越不会说。让这姑娘听听他怎么谢恩,怎么高兴,两个人感情好,锐儿也更舒坦。斓丹依命而行,偏殿边的耳室……她不是何索何求斓丹从耳室的后门走了出去,太慈宫的后园里树叶茂密层叠,正值中午,暮春炽烈的阳光耀眼地照下来,周遭的绿色厚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斓丹顺着院墙出了太慈宫,知道申屠锐会受了太后娘娘的指点前来找她,故意拐上偏僻的小巷,漫无目的地沿路而行。她现在不想见他,也不想听他说话,他会有一万个理由向她解释,而且说得情真意切。就算他说的是真的,那也无所谓,她逃避得太久了,到了该自己面对一切的时候。很艰难,也很无助,幸好,她有榜样。斓丹想到这里,无奈又冷漠地笑了,是啊,周围的人个个都是她的好榜样,隐藏质子身份,谋划多年的申屠铖,机关算尽,准备黄雀在后的申屠锐,无情杀伐,步步为营的萧斓凰,哪一个又容易了?她若就此自暴自弃,任人宰割,岂不是白白死而复生一场?“浮朱姑娘。”一个小太监简直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吓了斓丹一大跳,“贵主请您过宫一叙。”斓丹勉力定了定心神,看了看前后空空荡荡的偏僻宫巷,能在这里找到她,除非从太慈宫一路跟来。“前行引路。”她不失傲然吩咐,很好奇斓凰要对自己说什么。斓凰早已不住她过去的宫室了,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心虚回避,她性喜奢靡,现居的坤仪殿装饰得金碧辉煌,比当年她母后的寝宫还要华丽贵重。斓丹由小太监一路走进去,直觉得满眼生辉,珠光宝气,虽然布置得当,还是不免有些流俗糜费。伺候的宫女太监也站立得满满当当,她被带到一挂芙蓉石珠帘前,隐约看见斓凰斜倚在珠帘后的贵妃榻上,榻前站了两个衣饰华贵的宫女,应该是她的左膀右臂紫鸢和紫黛。斓丹没有施礼问安的意思,她知道应该保持正当的态度,至少显得平常一些,可她对斓凰的恨意简直无法遮掩,装也装不像样,干脆放任自流。“你们都下去。”紫黛冷声吩咐,侍立两旁的宫女太监依序鱼贯退出,掩上宫门。寝殿里顿时静得呼吸可闻,自转扇的吱嘎声响得那么清晰,不见有风吹过来,只有条案上香炉里的青烟被扇得弯弯绕绕。“听说……”斓凰慵懒地开口,“燕王拒绝封你为妃。”斓丹一窒,申屠锐说这话的时候,太慈宫偏殿里明明只有她,太后和他三个人,怎么会这么快就传到斓凰耳中?斓凰的可怕,远超她的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