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锐悻悻,“你以为当皇帝容易啊?忙的,累的!”斓丹眉头一拧,忙?累?在后宫里么?申屠锐眉梢一挑,对她的小心眼儿一清二楚,当时她哭求他让紫孚离开,他差点就答应了,可是人要脸,树要皮,她刚黄鼠狼一样没安好心地跑了,害他差点没命,他还听她指示?她难得霸气主动了一回,听他说了这句话,脸一沉,撇腿就要跨下去。“哎!”他又气又恨,箍住她的腰一按,又让她坐回去,她这是折腾谁呢!他滞了一下,还说他呢,她也瘦得只剩一把骨。“紫孚她们呢?”她坐在他身上,就差双手抱胸一副要债表情了,她也知道,能和他讲讲价钱也就这会儿了,等他回过神来,就不好对付了!“难道……”他又用眼角瞥她了,已经开始变得不像刚才那么好拿捏了,拉着调子反问:“难道什么?”斓丹沉吟了一下,心一横,下了重饵,她抬了抬身子向后动了动,让他进来,到底还是害羞了,脸红到脖子,也有些疼,她捂住脸,哽咽起来,“你让她当了你的皇妃吗?”申屠锐一时脑子又发懵了,哼了哼,身体紧绷起来,闷闷说:“什么皇妃!我问她想去哪里,她说凤扬,我就送她去了……”斓丹还捂着脸,哭就没哭了,只剩害羞。申屠锐轻轻拉开她的手,双眼深深冥冥,有潭水有星光一样水亮闪烁,他直直看着她——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清,为什么中箭倒下的瞬间,还会看见她,而且异常清晰。整个世界都暗了,唯独有一束光照到她身上,她惊慌失措,尖叫痛喊,好像中箭的是她,他怀疑自己倒下去用了很长时间,长得看见她跳下马,向他跑过来,那一刻……这张脸就是丹阳的脸了。只有他的丹阳,才会为他那么撕心裂肺,痛不欲生。斓丹也在看他,从他被笛声唤来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上天的心意!这个男人是她的,是这个世界上,她最能理直气壮拥有的人!她撑住他的胸膛,弓起背来吻他,所谓底气,就是两情相悦,两心相知——她再不是依附于他的藤蔓,在她离去时,他脸上的痛楚和绝望,让她明白,他也是需要她的,她也能成为他疲惫的心能依靠乘凉的大树。他离去时,他没有及时出现在门口时……她动摇了,怀疑了,可是现在,她比此生任何时候都确定,他还是她的,必须是她的。反客为主,是因为……不仅他拥有她,她也拥有他,不管他是北漠质子,还是大晏皇帝,不管他姓诸戊,或姓申屠,他只是那个人,陪伴她爱恋她同时也需要她陪伴,也被她爱恋的人。他是个好老师,以往所学让她此刻无往不利,他沉醉了,她也陷落……去往只有他俩才能一起去往的云端深处。申屠锐觉得这一夜难得的好眠,身体精神都在一种久违的愉悦放松中醒来,以至于他没睁眼就先微微笑了笑。手摸索了一下,床畔竟然是空的!他猛然睁眼,心中有难言的惊恐——就如那一夜,他在她怀中安眠,觉得世界再纷乱,他仍有栖身之所,可是一转眼,她就离开了,他的世界只剩比潼野城还残败的废墟弃地。就因为他经历过伤害,知道这种伤口如噩梦缠身,才深怕自己在气恨之下,也留给她这样的伤痕。她的枕头上放了枝油菜花,这个季节哪里会有这个?他拿起来细看,原来是用黄绡做的,她很费了一番功夫吧,做得惟妙惟肖。斓丹端了早饭进来,申屠锐觉得被她窥破秘密,有点儿孩子气地一转身,背对着她。斓丹抿嘴一笑,把托盘放在桌子上,站在床边看他的背,“原来真的是你……每年四月十二都绑一枝油菜花在我院中的柳树上。我一直以为是哪个小太监爱慕我宫中的宫女,才年年春季以此示意。”他对着床里闷闷一哼,笨蛋。“为什么是四月十二?”她疑惑。“那是我生日!”他总觉得,那一天该和她一起分享,不管是喜乐还是悲忧,他不能出现在她面前,还是想让她知道。斓丹眼眶红了红,那时的她太不自信了,就连他这样示意,她都没想过会有人默默喜欢着她。她感动,也高兴,更明白地感到,原来她那么早就在他的世界里了。“可是……为什么是油菜花呢?”她撅嘴,他要是送些表示爱情的花朵,或许她就不会那么懵懂无觉了。“因为你就像朵油菜花。”他不满地说,她还挑肥拣瘦起来了?斓丹神情一黯,“那时候……我真的不漂亮。”在后宫的姹紫嫣红中,她真的只算油菜花这种水准吧。申屠锐听出她的失落,转过身,坐起来,姿态优雅地倚着床头,“你总是穿着浅黄色的衣服,就像我生日时漫山遍野盛开的油菜花。”她怎么不漂亮呢?在他眼里,她就是最美的。斓丹僵直地站了好一会儿,似乎毫无遗憾了……那段平凡甚至晦暗的岁月,瞬间好像被春光,被铺天盖地的清新黄花填满。“申屠锐,吃饭吧……我要把你喂胖……”他伸手一拽,这回轮到他把她压在床上,他扯开她的衣服,坏坏一笑,“好,那喂吧。”斓丹又气又无奈,捶了捶他,“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他俯身,语声缠绵,“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尘土归虚斓丹在院子里晒草药,看见孙世祥走进门,几个月不见他,还是老样子。孙世祥倒一脸尴尬,向她见外地抱拳施了个礼。斓丹向他笑笑,孙世祥更加不好意思起来,支吾了一下,说:“浮朱姑娘,那天卑职也是情急之下失了分寸,害您受伤,一直也没机会赔罪……”斓丹听了,连忙站起来,摆手阻止他说下去,“那天是我不好,你千万别把这事放在心上。”她虽然被他狠狠推倒,摔破了膝盖和手肘,但也因为他气得大骂她,说出申屠锐喜欢她多年,才有机会得知那些过往。虽说她在申屠锐面前愤愤告了孙世祥的黑状,心里还是感谢他的。“皇上呢?”孙世祥不想再对这件事继续谈下去了,赶紧问了句。斓丹向屋里点了点下巴,刚才一个侍卫送来封信,申屠锐看了脸色就有点儿不悦,她觉得应该避讳一下,就出来晒草药了。孙世祥正要往屋里去,申屠锐已经出来了,站在门口看了眼斓丹,随手把回信交给孙世祥,有点儿不耐烦地说:“你一定亲手把信交给斓橙,并且告诉她,这是我的意思,这次北征不用她参与,不要跟来了,让她别任性。”孙世祥双手接过信,说了声是,随即顿了下,确认说:“申屠铖的骨灰还按原计划处理么?”兹事体大,他不得不再问一遍。申屠锐点点头,“还是把他葬回申屠家的坟茔,落叶归根吧。”孙世祥松了口气,领命而去。申屠锐向外走,斓丹犹豫了一下,他走得慢,斓丹心领神会,偷偷笑了下,追上去拉他的手,问他:“干吗去?”申屠锐果然没有甩开,乖乖被她拉着,“想四处走走,潼野重建得不错,该记苏易明一功。”斓丹笑着,连连点头,小苏将军理所当然该受到奖赏。潼野城不大,转着转着已经到了城墙底下,申屠锐抬头看了看,拉着斓丹走上城头。没过一会儿,就看见孙世祥带着一队人马,威风凛凛地穿过城门,直奔鄄都方向去了。斓丹仔细瞧了瞧,装着申屠铖骨灰的盒子被包裹得密密实实,挂在孙世祥的马上,她不由叹了口气。天下尽知,大晏高皇帝战死潼野,因为立国不久,陵寝尚未兴建,只得葬入前朝高阳太子未启用的陵墓之中。青史所书,多有不实,原因就是那些号称铁笔直书的史官们,知道的也只是当权者想让他们知道的。他们的确看见高皇帝的棺椁浩浩荡荡被送入山陵,至于棺椁里到底安放了什么,就不是他们能探知的了。“太子哥哥的墓里……只葬了申屠铖的衣冠吗?”斓丹看着远去的马队,感到悲凉和讽刺,当年太子哥哥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所建陵墓也是按着天子规制,没想到一朝巨变,自己荒坟野葬的,仇人却享用了精心修建的陵寝。申屠锐又露出不甘的神色,悻悻说:“那不是太浪费了么!我知道你想把那些埋在乱葬岗的兄弟姐妹都寻个稳妥的墓地改葬,你哥的陵墓就不错,只是几十人一起葬进去,略略有些挤,但总比乱葬岗好多了。”斓丹滴下泪来,回身抱住他,“谢谢……”她要谢他的事很多,这一件尤其是,毕竟是压在她心头很久的愿望,没想到没用她说,他就安排妥当了。“可是,你怎么找到他们的?”“我让你二姐帮着迁葬,她不是最记挂这些的么。”他对斓蓝始终礼敬有加,不仅是赞许她有情有义,更因为在当初那样的危局中她还肯给斓丹烧份香火。“蓝姐没怀疑你?”斓丹有些担心。“没有,我告诉她把人都葬到你父皇给贵妃修的妃陵里,她就没多心了。”斓丹抬头,撅嘴看他,觉得他有些闪烁其词,瞪了他一眼,“我是问,蓝姐没怀疑你的动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