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宝军隐约感到,有一张大网已经向自己张开了。自从日本人查了冷芳阁,他就明白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情报工作就是这样残酷,一旦身份暴露,走到哪里都一样,能走到哪儿去呢?严斯亮如果不是叛徒,离开上海就是最好的结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无。如果他就是叛徒,牛宝军要第一时间清理门户,除了这个内奸。
李家为、内奸、运送药品,这些事情让牛宝军久久不能入睡。
他在黑暗中吐了一口烟,再一口。
已经是夜里10点了。他拨通了美琪的电话,用英文问道:&ldo;美琪小姐在家吗?&rdo;
&ldo;我就是。您是哪位?&rdo;
&ldo;有什么消息吗?你方便说话吗?&rdo;
&ldo;我一个人。今天晚上9点,那家杂货铺的张老板给我打电话,说有个男人打电话给他,说六弟病危,请大哥速去第九医院重病区22床。&rdo;
&ldo;可能是个陷阱。但如果不是,那就肯定有紧急的事情。&rdo;
&ldo;我去。第九医院旁边有家水果店,我会付钱买一篮水果,你明天上午去拿。东西在橘子里。&rdo;
&ldo;小心点儿,美琪。&rdo;
美琪在自己的手袋里放了一支钢笔和纸,披了一件衣服就匆匆赶往第九医院。
她自己开车,在夜色里行驶,心中有说不出的充实,只要可以为他做一点儿事情,她都愿意。
第九医院的住院部已经关上大门了,美琪和门卫说了一句什么,又塞给了他一叠钱。于是,美琪穿过传达室的房间,走向重病区。
夜已深,医院的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美琪的高跟鞋的笃笃声。她真后悔没有换一双走路没有声音的鞋子出来。
墙上的指示牌显示,22床在二楼。
王澜走在初夏的阳光里,嗅着青草的味道、泥土的味道、新鲜空气的味道,这一切混杂成自由的味道。
他们居然以通共罪名不足而放了自己?是看在牛宝军是党国要重用的人的分儿上吗?还是他们没有精力来管这些小事呢?还是,他们佯装放了自己,监视自己找到自己的同党再一网打尽?
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看到家里到处是灰尘,她立即挽起袖子清扫了起来。她爬到凳子上,用一块干净的布擦拭着他们一家三口合影的镜框,抱着孩子的自己笑得灿烂,英俊的丈夫也表情放松,沉浸在天伦之乐里。那是他们在南京中山陵照的。
多想回到那个时候啊。每天下班,丈夫和孩子戏耍,自己在厨房做饭。后来,日寇的铁蹄踏破了山河,所幸他们都在南京大屠杀之前撤离了。可是,她年迈的爷爷却不肯走,说是舍不得离开老家,他要看着老屋子。孩子们跪在地上求爷爷随他们一起撤离,可是,倔强的爷爷就是不肯。她明白,爷爷是咽不下这口气,这是中国的土地,这是自己的家,却要在强盗来之前放弃家里的所有,祖祖辈辈留下来的那些古玩宝贝都要毁掉了。爷爷是觉得自己对不起祖先啊,所以,他决定玉石俱焚了。
后来,听说爷爷举起一把祖传的青铜宝刀,在冲向敌人的时候,被击中了。王澜从不敢想爷爷被击中的部位,她会觉得自己的身体也疼痛起来。他们再也没有回南京,爷爷的尸体他们也不能收殓了,将来有一天回南京,到哪里去找呢?
天色已晚,家中都收拾干净了,王澜无限留恋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家,就提着菜篮出门了。
菜市场里,人很多,她四处转悠着,不时地放一些菜到自己的竹篮里。
重庆红岩的八路军办事处。
接待王澜的办事员很热情:&ldo;你稍微坐一下,我要和上级汇报你的情况。&rdo;
稍顷,一位戴着眼镜的领导模样的中年人向王澜伸出了双手,说:&ldo;欢迎你,王澜同志!我们到里面去谈。&rdo;
王澜在这里体会到了家的温暖,多日幽禁之苦得到了抚慰。
&ldo;王澜同志,你迈出这一步很勇敢,也很及时。既然你的身份暴露,军统那帮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所幸你终于逃离虎口了。我已经和首长请示过了,准备把你送到革命圣地延安去。你愿意吗?&rdo;
&ldo;太好了,谢谢。&rdo;
&ldo;至于你还在昆明的母亲和孩子,你不要担心,毕竟那也是你丈夫的至亲骨肉,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的。刚好,今天晚上有一辆军用卡车,还有十几个青年学生也要去延安,你和他们一起走。你看如何?&rdo;
&ldo;给你们添麻烦了。&rdo;
&ldo;这说的是哪里话。革命同志都是一家人。&rdo;
趁着夜色的掩护,一辆卡车开出了重庆市,王澜和年轻的学生们坐在小板凳上,他们在低声地谈笑着,王澜却在默默地流泪。别了,重庆,我的家。别了,宝军。
&ldo;王澜到了菜场你们就跟丢了?怎么到现在才来和我说,以为她晚上还会回家是不是?你们这帮饭桶!&rdo;戴老板声色俱厉地训斥着两个手下。骂累了,他才挥着手说:&ldo;算了算了,你们出去做事吧。&rdo;
延安宝塔山下,中共特科情报处副处长陈恳正独自在月下散步。这里是他和白玉兰以前常常约会的地方,如今触景生情,不由伤感起来。不知道她在上海好不好。自从接到任务,她就和她的养父高明从延安转道云南,再到越南河内,搭乘法国客轮到上海。她要和活动在日本特高课势力范围内的地下党员进行单线联系,这项工作很重要,因此白玉兰是特科首长林永来亲自选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