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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第1页）

&ldo;您还弄这个呢?&rdo;子贡行过礼，问道。

&ldo;是啊，刚删到三百首……真是百删不厌啊。&rdo;夫子把一卷竹简递过去，上面写满了名目，其中一些涂满了红色的圈圈叉叉。

&ldo;我看也差不多了，您也手下留点情吧。&rdo;子贡仔细端详了一阵，半开玩笑地说，&ldo;其实有些也还不错，删了未免可惜，不如另出一本做内参……&rdo;

&ldo;唔……&rdo;夫子愣了一会儿，心思似已不再这上面了：&ldo;东西都置办好了?&rdo;

子贡点点头：&ldo;到处都打仗，物资稀缺，好在还有些熟人，买了些特供，所以也大体上齐全了。出版界今年也不景气，《论语》的销量不如去年，但仍赚了不少钱，置办完年货，还剩了不少……&rdo;

夫子孔满意地望着他，良久，才温和地说：&ldo;给大家都分发下去，过完了正月，就各自散去吧。&rdo;

&ldo;是。&rdo;子贡犹豫了下，&ldo;另外，我在路上还遇到个人，破衣烂衫，一脸的灰，想讨一口水喝，我看他快要渴死了，又不像歹人，就领了回来。&rdo;

夫子点点头：&ldo;请。&rdo;

于是就进来一个瘦高的黑脸汉子，衣服破烂得连抹布都不如，轻飘飘地套在一副干瘪的骨架上，腰间挂着一双踩烂的草鞋，赤脚立在那里，从头到脚都是一片黑，仿佛一根被雷劈焦的枯树。

&ldo;打扰了。&rdo;黑脸汉子抱了抱拳，喉咙里似乎满是砂，一双眼却如两颗星，炯炯发光。

&ldo;您赶紧吃些东西吧……&rdo;看着有人受苦，夫子心中总不好受。

子贡就领着汉子去了厨房，掀开锅盖，盛了一大盆稀饭，摆上二十个馍、一碗肉酱和一碟姜片：&ldo;请慢用。&rdo;黑脸汉子也不客气，坐下来便吃。

足足一柱香的功夫，大汉终于出来了，并把夫子和子贡都吓了一跳：那副皮包的骨架竟如泡过水的菜干一样，忽然膨胀了许多倍，如今立在厅堂中，虎背熊腰，好像一座黑铁塔了，声音也洪亮起来：&ldo;唉，好久没吃过这么饱，真是感激不尽啊!这下子又有力气了，咳……事情实在多，总也干不完……我本来只是路过，讨口水喝……不过人是应该知恩图报的，听说您是打算登泰山的，虽然我不赞成，但就帮您一帮吧……&rdo;

夫子有点茫然，问：&ldo;还不知尊姓大名?&rdo;

&ldo;不敢不敢，别人都叫我翟……&rdo;汉子一笑，露出一口白灿灿的牙。

5

这年春天来得早，刚出正月，河上的冰就融得一塌糊涂，到处闪耀着碎光，在湿漉漉的河岸边，立着一个胖鼓鼓的东西，红通通的，远远看去，仿佛搁浅的金鱼。

&ldo;轻的往上飘，重的向下沉。用火一烤，热气自然就能带着人飞上天了。&rdo;翟先生解释道，&ldo;有了这个，可以直接飞上玉皇坡。&rdo;

&ldo;了不起!&rdo;季康子盛赞，&ldo;万水千山都不在话下了，果然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rdo;

&ldo;这个嘛，还是要以人为本。&rdo;翟含糊地说。

&ldo;能飞得更高点吗?&rdo;子路问。

&ldo;倒也可以……但我不愿意。我是崇敬鬼神的，玉皇坡是人间的界碑，我就只能送到那里拉倒，再往上呢，就看各位自己的命了。&rdo;

夫子只点点头，望着云桴，满脸的皱纹中，埋藏了几分忧郁。

云桴只能坐三个人，除了翟先生以外，夫子就只带子路随行。其他人非要同去，然而，夫子心意已决，任何人都没奈何的。

&ldo;现在世道不好，你们都有自己的正经事要做，就不要来凑合了。&rdo;任谁劝，夫子就只是这样答复，&ldo;我只去看看便回来。&rdo;又特别对子贡说，&ldo;有什么事，你要多照看一下。&rdo;

子贡深沉地点点头，大伙都红了眼圈。

三天后，是个顺风的好日子，鲁国的政要和各国大使都来欢送夫子孔。翟先生请夫子孔和子路上了云桴，解开了缆绳，点上火，云桴就腾空而起。

脚下的大地渐渐远去，地上的人、房屋、田野、河流都渺小起来，黑的土，绿的湖，白的烟，连绵的青山，五颜六色的颇好看，尘俗的渣滓，都缩小不见了，只剩下一目万里的辽阔，眼前是一轮金黄的太阳，耳畔是呼啸的风，送来阵阵寒意，头顶上的火缸烧得滚烫，喷出一股股黑烟和灼人的热气，鼓胀着云桴，跨越山山水水，攀上层层云霄。

&ldo;腾云驾雾啊，哈哈!&rdo;子路是勇武之士，但习惯了平地走路的人，初次飞天，还是有点头晕心悸，于是就故意大声喊。

翟先生往火缸里添了一铲木炭，冲他咧嘴一笑，那自信的模样让子路颇感动。

夫子觉得有些冷，关节酸痛酸痛的，就裹紧了腿上的狗皮护膝，呼吸有点吃力，心里阵阵地慌，脸色也白了。

&ldo;天高气薄，您吸两口这个。&rdo;翟递过来枕头一样的皮囊。

夫子把皮碗扣在鼻子上，拧开闩，一股气就涌入五脏六腑，吸了两口，顿时舒服多了。

&ldo;万千景色都尽收眼底，况且还会移动，实在不输泰山了。&rdo;翟开玩笑说。

夫子也笑笑，没有说话，只望着下面越来越远的山河，偌大的一个个国家，都成了巴掌大的弹丸之地，自己一生走过的足迹，不过是一条细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