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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第1页）

&ldo;是，我走遍了诸国，各地的话也都听了，稀罕的玩意儿见了不少，不同的礼俗和音乐也都了解过，当时以为，有些是好的，有些太坏，要不得，但是现在年岁长了，像狗一样颠沛流离惯了，心就难免世故起来。虽然依旧躬行，道却总是行不通，渐渐觉得地上的东西，其实也差不很多。我是每天都反省许多次的，结果是，我以为懂了的，其实并不真懂，人心不古，是要治的，但怎样治法呢?于是我就想去讨教天了。前一回鲁国开文学家笔会的时候，请我们去登东山。上到山顶，我才明白鲁国也就是一块泥丸，于是想，自己从前说的那些，怕是有些天真。可是东山也还是太小，离天还是太远，所以我想去泰山，听说泰山是极高的……远离地，靠近天，在云之上，也许就会有新的想法……&rdo;

夫子一气说了这么多，脸就微红，并且有些喘。老聃微微地转过头，看他那惶惶不安的样子，想起他昔日凌厉的气势，心里竟有些同情了，于是也叹气：&ldo;你的心，还是不平静啊。想要的东西多，就会不足，一无所求，才能刚正……&rdo;

天色愈发暗淡，远处山脚下升起一缕炊烟。

虽明知老聃会说这种话，夫子心里却还是不甘：&ldo;连天的样子都没见过，怎么能说明白了天道呢?&rdo;

老聃似笑非笑地说：&ldo;无往，而无不往。哪里都不去，整个宇宙就都去过了。&rdo;

夫子孔落寞了一阵，就自语：&ldo;我总以为，只有天了解我。现在知道，自己却并不了解天，我的道也要随着命一起完结了，可我总要看看才肯甘心啊。&rdo;

晚霞暗淡下去，天空扯过一块大幕，世界陷进大黑暗之中，一股阴冷萧瑟的湿气弥漫开来，老聃便转身：&ldo;你想去，便去吧。&rdo;说完便悠悠地飘走了。

4

&ldo;泰山者，擎天之柱也。这东西穿了几百层云霄，顶着天呢，哪里是人能登的啊……&rdo;听说夫子要登泰山，季康子第一个跑过来劝：&ldo;……您是圣贤，不过……泰山嘛，历来想登的人也不少，要么半路退却，要么跌下来摔死，要么就干脆失踪，可从来没有一个人真的到过顶啊，就是常年在山中采药的人，走到玉皇坡，也就算是到了头，那片神林，人是进不得的，多少人白白丢了性命，况且那上面又云雾缭绕，全是冰雪……不成不成!&rdo;

季康子是鲁国的权贵，与夫子私交还不错。泰山是擎天柱，乃鲁国圣地，想高攀的人也多，每年都要死不少冒险家，所以鲁国已经下了禁令，除非有特殊理由，官方是不批通行证的，私自攀登就是犯法，而这事就归季康子管。

&ldo;如果天要我无所求，自然会让我受挫;如果天要我往前走，自然能帮我逢凶化吉吧。&rdo;夫子孔平静地回答。这话他说了大半生了，自己是非常相信的。

&ldo;嗨，您这逻辑，简直无敌啊……话虽如此……单说您这身体，也不比年轻了，怎么能登上去呢?不成不成!&rdo;季康子还是力劝。

&ldo;总能有办法的。&rdo;夫子泰然地回答。

&ldo;您毕竟是国学大师，万一有点闪失，我们都担待不起……话说您要是想散心，可以安排您旅游，我们还准备划出一块地，给您专心做学问……&rdo;

&ldo;太谢谢了，不过您就别费心了。&rdo;夫子行了个礼，送客了。

圣贤荣归故里，鲁国上下庆贺了三天，从此人人都把夫子当成国宝，为有这样的名人自豪。大学邀请去演讲，是不好推辞的。达官显贵也都来拜会，请教为政的道理，又送了不少礼物，夫子客客气气地讲几句，也把自己的语录拿来还礼。这样闹了三个月，门庭才终于清净了，而夫子也因为太劳神，就病倒了。时已入冬，夫子就只好在家修养，预备着来年开春的时候再行动。

&ldo;现在国家终于器重老师了呢……&rdo;众人守在跟前，看着夫子枯树皮一样的脸，心里不是滋味，想说点安慰的话。

夫子摇摇头，虚弱地说：&ldo;口头上推崇我，却不实行我的主张，是不合礼数的;我不能得到重用，却被称作&lso;国宝&rso;，是不合名分的。失了礼数就会昏乱，丢了名分就有过失。你们不要学他们。&rdo;说完叹了口气，闭上眼，心里很疲倦。

大家都很感动，又想到总有一天老师要驾鹤西去，没人再这样教诲自己，不禁都黯然神伤了。

&ldo;老师还是别去泰山了吧。我占了一卦，这事似乎不妥当。&rdo;子木跟夫子学《易》，颇有心得，近来动辄就喜欢占卦。

&ldo;《易》，深奥得很，我没有研究得很明白，你已经弄懂了吗?&rdo;夫子连眼皮都不愿意睁。

子木脸红了，不再说话。

夫子就睡去了，并且做起梦来。

梦里，一条红色的大兽在天上飞来飞去。

直到腊月二十三，才下了第一场雪。

子贡进来时，夫子正在炉子旁边删《诗》，门帘掀开，一阵冷风卷进几片雪花，风吹得炉火烧得更旺了。

夫子觉得自己的日子不多了，所以愈发勤奋。自己的学说，别人听得厌，自己也说得烦，所以他近来不大愿意著书，而更愿意编古书了。《诗》有几千篇，虽然之前删到了五百，但似乎有些还是不合礼义，所以打算再删一删，但因为气虚，就只能断断续续地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