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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点一过,j准时溜进厕所。&ldo;很好,你经受住了考验。但一切才刚开始哟。&rdo;扮成消防员的胖子微笑地递给他一件信差的制服。&ldo;嗯,我想通了,一定要知道真相。&rdo;&ldo;不光要知道,还要用它改造世界啊。&rdo;扮成清洁工的瘦子仍旧严肃。&ldo;唔。&rdo;j似懂非懂,&ldo;那么快告诉我吧。&rdo;&ldo;你还是性急啊,这样不好,将来会犯冒进主义错误的。&rdo;瘦子语重心长地批评他。&ldo;还是自己想起来比较可靠呢。不是出于百分之一万的内在真诚的话,那事是干不成的。你好好想清楚。&rdo;扮成警察叔叔的老外诚恳地说。&ldo;那事?&rdo;&ldo;就是革命啊。&rdo;胖子眨眨眼。&ldo;啊!&rdo;j的心怦怦跳抖着,脑袋发胀了,&ldo;是要去杀人吗?&rdo;这个他还没干过呢,不知道行不行,他可是晕血的啊。&ldo;那只是庸俗的表面现象,重要的是城堡结构的彻底改造。说得温和些吧,叫改革就是了,总之,城堡到了这一步,已经不能再自我维持下去了,不再有所作为的话,人类就要完蛋了。&rdo;&ldo;有那么夸张吗?&rdo;太能忽悠人了吧,j心中划过一丝怀疑,也许他本来就是一个警察,只是在诱捕我上钩呢?但既然走上这条路,退缩便会遭人笑话的,只好排除杂念,必须绝对信任同志和服从领导才行啊。必要时就是肉搏战也是可以的。他握紧了拳头,青年时代的豪迈又找回来了,看来内在的气魄中还是很有些料的,目光就越来越坚毅了。
这时再响起刺耳的警报声什么的,便不觉得恐怖了,倒更像为英雄们奏起的赞歌。望不到尽头的昏暗走廊里暗红色的警灯扑拉扑拉地闪烁着,在地上投下血色光影。一群人手举着电棍和束身衣张牙舞爪地追来了。他们在铿锵的节奏中,欢欣地跑着,一会儿闪进紧急通道里,一会儿又躲进某扇忘记锁上的门,钻进通风管道爬到另一个区域,偶尔还会混进一间通宵营业的酒吧,和素不相识的醉鬼拥抱一下,然后从后门悄悄溜走。j虽练过太极,但到底筋骨老迈了,跑得肠子都快吐出来了。&ldo;可以了。&rdo;老外说他们已脱离了疗养院的职权范围,这大半夜已经足够给面子了,他们会见好就收的。四人便大摇大摆地混进了一间宽敞的会议室。屋里开着暖风,几百人正在那里举行一个听证会,这时正巧赶上茶歇时间,人们蜂拥着离开座位,外面也不断有人涌进来。他们挤在人群中,汗流浃背,推推搡搡,好容易挪到了摆放点心的大圆桌前,和身旁的人抢夺着。奶油蛋糕、水果布丁、牛肉馅饼、蓝莓蛋挞、油焖大虾、番茄烤肠、乳酪培根、松仁巧克力球、酱汁鹅肝、芥末鱼子酱、嫩滑牛排、滑脆鸡骨、红酒雪梨、酥油煎饼、南瓜肉排、炭烤玉米……被风卷残云般抢光,一盆盆冒着热气的食物在身穿雪白制服的服务生手中传递着,就像洪水、就像江河、就像滚滚的波涛,源源不断,永不停歇地,流向每一个热情而焦灼的食道。好像是要弥补疗养院的粗茶淡饭,j每样都要往盘子里抓一点,堆满了放不下,就直接塞进嘴里嚼几下咽下去。饱含着调料芬芳的汁水流出了嘴角,他不禁闭上眼,那一刻,时间如淤塞的河流般停歇了。革命说到底,是为了让大家都能吃上肉吧。什么不健康、高热量,都是谎言啊,是为了他们自己能够这样随心所欲地享受吧。很好,正义感并没有被幸福冲走,他对自己感到满意。
吃饱喝足后,精疲力竭的人们就地坐下来,就上一届例会提出的城堡外银杏树迁移问题继续展开讨论。医学专家们罗列了近期的过敏病报告后,财政卫生医疗环境治安农林运输文化等部门的发言人就此展开了广泛深入的讨论。支持移走派强调了开源节流的重要性和生态入侵的严重后果,并老调重弹地指出移植银杏树的提案在当初未进行充分的环境影响评价因此存在着程序上的纰漏,而反对派则从生态多样性有利于居民提高免疫力和精神文明建设的大局出发,认定支持派夸大了银杏引入的暂时性消极后果,滥用数据来煽动和误导群众……四个人坐在最后排,胖子和瘦子在打瞌睡。j打了几个呵欠,深吸了几口浑浊的空气,强忍着困意和老外小声聊天:&ldo;你对这里很熟啊?&rdo;&ldo;是啊,不做充分调查,怎么敢贸然潜入呢。&rdo;老外伸了下脖子,露出背上那条巨龙的一个爪尖儿。j这才醒悟,那纹身原来是城堡的地形图。&ldo;果然有备而来啊,连内部人都未必这么清楚!&rdo;&ldo;内外什么的,在第四维度里根本就是一回事啊。没错,为了拯救人类,这次动用了高维武器了,这使得宇宙的时空连续性遭到了冲击,但也是没办法的事。&rdo;也许因为喝了酒,老外终于对他敞开心扉了,看来一切防线都有脆弱点啊,j在心中暗暗记下了这个教训。&ldo;接下来是否要去弄到通关文牒?&rdo;&ldo;不不,&rdo;老外面色潮红,更兴奋了,&ldo;那只是障眼法。协助你们发动起义才是目的啊。你夜里也听过那种声音吧?&rdo;j想了想,确有其事:有几次失眠,他察觉到那种吱吱呀呀的动静,偶尔火苗燃烧似的噼啪声,以前他以为那是城堡在梦里唱戏,并觉得这是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但现在明白了,原来是墙壁后面那些老化构件之间错位扭曲的结果‐‐城堡太庞大了,自己把自己压变形了啊。&ldo;不妨泄点天机给你:世界正在进入城堡时代,各地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修建城堡的热情‐‐有历史生物学家说这是人类渴求回到穴居时代的返祖现象,社会工程学家则认为是资源动员曲线微分方程的必然诉求,三维分子动力学家则视之为自组织现象的宏观再现。总之,正如朴素的田野哲学小说家所言,是有限环境中生存斗争的需要‐‐但究竟哪种结构最合适,并没有一个定论,在我们那边,千百年来一直试图复建出传说中的&lso;明堂&rso;,那是古代圣贤的手笔,绝对精确并合乎德性,因此可以屹立万年而不倒,但可惜找到的只是赝品。而你们,却以另一种更务实的功利主义组织模式,&rdo;他用手指对着整个大厅的穹顶划了两圈,&ldo;打造出这种更具破坏力的建筑体,它的战斗力已被未来的历史所证明。没错,&rdo;他乌黑的瞳仁中闪过一丝惆怅,&ldo;在即将到来的城堡集团大混战中,你们将我们击败了‐‐那是长达几百年的创伤啊,一种文明将另一种文明付之一炬,&rdo;他的眉头皱紧了,&ldo;你们成为了世界的主流,但也因此引领全人类走向终极毁灭。哦,别吃惊,历史已经完结了‐‐也不用害怕,只是咻地一声,便刷刷刷地挂掉了,还是挺痛快的。我不过是一名劫后余生的残像怀旧者,穿梭在时空泡沫里的感伤浪人罢了,只因为结局不可能更糟,才不断勉励自己继续为了使被消灭的或然历史起死回生而奋斗不已罢了。总之,成败与否,就在此一役了。&rdo;老外陶醉在英雄主义的浪漫想象中,眼眶湿了。气场强大如彼,也有几分虚无主义的思想吗?j茫然了。&ldo;嗨,历史终结只不过是对我而言,但因为我来了,所以还有机会再翻盘呢,不要因此绝望为宿命论者,那将是对我的极大误解。&rdo;老外掏出一个烟斗,悠然自得地抽起来,前面的一个梳着分头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不满地转过头,老外瞪了他一眼,有意晃晃了制服上的警徽,那人便识趣地露出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