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王爷组织了许多&ldo;退化三日速成班&rdo;,号召大家学习他发明的&ldo;退化操&rdo;。退化操的基本原理就是尽可能不使用身体上一切器官,使之萎缩退化,最后从躯干上甩掉太张扬浮夸的器官,只剩下最朴素最基本的生存需要,然后在地上爬行,努力实现天人合一。
于是我们就像蚂蚁一样,静悄悄地爬啊爬,布满了大地,寻找着一些可能咀嚼的东西咀嚼,咽下所有可能吸收的部分,然后继续寻找,盲目地在地下搜刮着,慢悠悠地挪动着。狂风肆虐的时候,我们耐心地等着神灵的暴怒停息下来,然后从厚厚的尘土中再次探出脑袋,睁眼看看这迷糊的世界,热情地交配,努力地繁衍着后代,就这样毫无目的地活着。当然,根据王爷的理论,有一天我们会进化(退化)出无性繁殖的功能,最后我们连繁殖都不需要,只要像一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即可。
偶尔,雷鸣震动了天地,闪电瞬间照彻了寰宇,有几片梦的碎片浮出水面,于是我猛然醒来,暴雨正打在我的头上。
8
宇宙终结前的最后一场暴雨,冲毁了地下城,大规模的塌方造成千万蚁人的惨死和无家可归,幸存者们来到地面,看见一个奇怪的物体,正在那里支撑着天地,由于长期生活在黑暗中‐‐太阳已入土为安‐‐大家难免患上了健忘症,所以都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其实这个物体就是u。
u矗立在灰色的暴雨中,扛着苍天,雨水顺着他削长的身体流淌下来,在他的脚下汇成一股细小的水流,带着他的气息在地上悄悄地流淌着。
我在泥泞之中嗅到了u的味道,于是顺着水流一路爬过千沟百壑,穿过充满困惑、正议论纷纷的人群,穿过无数个日日夜夜,来到u的脚下,顺着他的身体爬上去,就像很多年前一样,我又坐在了哥哥的肩上。
这时候,应该承认,我们已经进化(退化)到了蒙昧时代,于是关于如何看待u这件事,民间出现了争议。&ldo;小乘拯救派&rdo;宣称,面前这个人就是传说中能够带领我们走出苦难的&ldo;亚赛弥&rdo;,于是他们把u当成了神明,全都跪倒在地,山呼万岁。&ldo;大乘拯救派&rdo;则认为,眼前这个事物并不是&ldo;亚赛弥&rdo;本身,而是它在尘世中的象征物,因此应该超越这个象征物直接和神沟通,所以他们开始盘坐在泥坑里,闭目冥思。&ldo;自救派&rdo;的人干脆宣称u乃是神所赐予我们的方舟,神的选民可以坐着这方舟渡过一切苦厄,最后开辟新世界,因此他们计划到u的身上来定居。
除了以上三大派别,还有些其他乱七八糟的宗教,甚至有的邪恶教派认为毁灭才是正道,一切有碍于这个光荣前途的都要摧毁,包括这个撑着天的大家伙。这个教派是由创建的,之所以说是而不是王爷,乃是因为他身体力行了自己的信条,已经快要退化成一个形似的螺旋状藻类植物了,很难说这就是我们的父亲。这一派的主张由于遭到了其他几大教派的联合打击,所以一直没有发展起来,但是不死心,还在阴魂不散地四处漂浮着。
各教派之间冲突和流血事件在泥泞的大地上不断上演着,后来大批狂热的信徒们为了他们的信仰牺牲了,大地上安静下来,只留下一排排大大小小的u的神像。
对于这些,u都没有吭声。眼下他一点别的选择也没有,除了扛下去,还是扛下去。大雨下个不停。我坐在他肩头,看着他默默矗立,扛着苍天,日复一日地消瘦下去,可是我沉默着,因为我早已忘记了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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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u的事迹,如今可以在各地的图书馆里查到,在此我只对一件事做出补充。
当时,u的肠胃变得非常厉害,简直可以说是什么都能招待,不论天上的洪水还是远方的星辰,凡是经过他身边的,他都吃得下。我很怀疑他能不能分辨味道,反正他是一概都吞下去了,竟然支撑了那么久,可见鹰熊生命的顽强。根据这种趋势,长此以往,也许整个世界都要被他吃掉了。于是u再次陷入了困境:一方面,他如今只能扛下去,假如突然撒手不干,那么他之前的行动都变得毫无意义;另一方面,他如果要干下去,又必须遵守能量守恒定律,因此需要不断地吞吃世界,然后抵抗上天,这样一来,u可能变成一台质能转化器,把物质世界转变成能量世界。结果是,不论怎样,世界都会被摧毁。
这件事不仅具有形而上的理论灾难性,而且具有形而下的现实紧迫性。局势在擎天柱折断后变得尤为严峻。
当时我刚顺着u的手臂爬了上去,穿过了层层缭绕的云雾,第一次摸到了天,正兴奋得不得了,u的肩膀就忽然抖了一下,滚石般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来。我慌忙爬到地上,离开u支撑起的那个圆锥似的世界,穿越幽冥的大地,爬过粥一样浓稠的空气,吃力地奔跑着,如同逆湍流而上,来到一号避难地。
那里的天黑漆漆的,中央却是一片蠕动的暗红色。那根擎天柱正在坍塌,柱体崩裂的声音庄严而又悦耳,肃穆而又感人,顶端却依旧顶着天空,那片暗红色扩大了一层,仿佛是天被刺破了而流出来的血。地上远远近近地分散着几处深浅不一的水洼,里面是在这里苟延残喘的族群,它们已经被压成了细小的鱼儿。正等着世界灭亡,化为齑粉。
我连滚带爬,摸索到了u的鼻子上,用细小柔嫩的触须比比划划,告诉他东边的天已经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