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真是感激不尽。&rdo;夫子温和地说,&ldo;那么,我们走吧?&rdo;
&ldo;这倒不急,飞机撞坏了,我得修一修。我看一时半会儿,那些人也不敢再回来,况且天气异常,而救兵马上就到,所以不妨休息一下,吃些东西,养养力气吧。&rdo;
黑云低压,阴风阵阵,夫子看见弟子们个个面黄肌瘦半死不活的样子,于是说:&ldo;也好。&rdo;
这样,众人整理了杂乱的营地,找了粮食和腊肉,生火做饭。米香刚刚飘起,雨点就开始掉落,大伙急忙端着粥锅跑进了帐篷。几声闷雷之后,大雨便倾盆而下了。
天地一片漆黑,偶尔划过一道闪电,大家围着火盆,就着腊肉,喝起了半生不熟的粥。
3
阔别多年之后,竟在稷下学宫又遇见老聃,着实让夫子孔大吃了一惊。
&ldo;真想不到,竟在此地遇见了先生。&rdo;虽然已是享有国际声誉的大学者,夫子对当年的老师,还是颇恭敬的,虽则内心有一丝尴尬、惊骇,以及一种久违的激动。
&ldo;嗯。&rdo;老聃杵在那里,如一尊雕像,脸上堆满皱纹,全无一丝波澜。一阵晚风把他稀疏的几根白发和垂到耳边的白眉吹得乱颤,一身肥大的黄袍在风中飘摆不定。
那时候,天下更不太平了,夫子孔也垂垂老矣。
虽然名声越发显赫,事业却还是做不起来。之前,楚昭王差点就要封给他七百里的土地,不料竟被那个叫子西的家伙给搅黄了。不被重用,就每天闲着,只能专心学术,研究当地文化,却觉得不如中原文化好,就写了不少专著,足足装得下五十架马车,然而一卷也卖不出去,只好白送给达官显贵们,却只被当作文学作品装点门面,或者给小孩识字用。倒是子贡突发奇想,组织大家把夫子平时说的话都记下来,编成小册,竟颇受老百姓的欢迎,一下子成了畅销书,赚了不少钱。夫子有点不悦,但有了银子,可以装修装修马车,给弟子买几件体面的衣服,倒也算一桩好事。不久,昭王一死,就闹起了动乱,杀了不少人,外国人也跟着遭殃,连公输般这样的能士,都觉得吃紧,干脆坐着飞鸟云游他乡了。夫子也心灰意冷,况且有胃病,是一向吃不惯楚国菜的,所以那个叫接舆的义士才通风报信说子西要谋害,夫子就领着众人离开了。本来打算再回陈国,半路上又收到请帖,说齐国要在稷下学宫举办齐鲁论坛,宣扬齐鲁共荣主义,还邀请诸子百家都去争鸣一下,繁荣文化事业。夫子一把年纪,有了些怀旧情绪,想去再见几位老朋友,再听听《韶》,顺便看看齐国搞什么名堂,于是就带着弟子们都来凑热闹了。
为了国际形象,各国都宣布要礼遇人才,增强软实力。一切国际纠纷,都以学术的名义暂停,各地关隘也宽松得多,大伙儿便去争睹文化界名人们的风采。学宫周遭的大小客栈挤满了人,往日萧条的巷子,忽然冒出许多高矮胖瘦的脸,乌啦乌啦地说着十七八种互相听不懂的鸟语,很有繁华的感觉。
论坛声势大,各家都派了代表来,传播自己的学说,互相辩驳。由于宣传得力,孔门论坛坐得满满当当。虽已入秋,但人挨着人,反而有些闷热。夫子年事已高,不能久坐,只讲了半柱香的功夫,略谈了点仁义和忠恕的问题,便起身告退。听众却并不满意,觉得自己花了大价钱买了门票进来,所以便一定要围上去索要签名,还有几个面目黑瘦的,嚷着要和夫子孔辩论,现场一度有些失控。好在主办方早有准备,就请孔先生的高徒子路代劳签名售书,夫子本人则在几个彪形大汉的保护下从侧门溜走,身后响起一阵失望声。
&ldo;以后别再这么搞,我们是为义而不为利的。&rdo;夫子闷闷地说。子贡连连点头,这次的签售活动都是他策划的。
回到驿馆,夫子心绪不宁,就趁着晚宴还未开始,悄悄从后门出去散心。一路走去,被几个瘸腿的乞丐索要了几文钱,然后直奔人烟稀少的地方。走上一个光秃秃的土丘后,竟碰见了老聃,自然颇为诧异。老实说,他以为老头子早已经离开人世许多年了呢。
&ldo;先生不是出了关,向西去了吗?&rdo;夫子孔终究没能忍住好奇。
老聃无动于衷地立着,嘴唇微微蠕动:&ldo;你还不懂吗?反者道之动。西便是东,上便是下啊,福和祸,是和非……&rdo;又一阵风吹起,老聃也闭了口,仿佛风把他的话吹跑了一样。远处卷起一股黄沙。
难道一直往西却能走到东吗?若是年轻时候,夫子孔一定不服,以为这是胡扯,然而时过境迁,如今脾性已温和得多,况且近来确也对这类问题有些困惑了,或许老头子说的,真有几分道理也不一定呢。
&ldo;先生已经完全超越了生死,明白了天地造化的奥秘了吧?&rdo;
&ldo;唉,你不要说这样的话。&rdo;老聃叹息了一声。
两个人就都沉默,一起望着远山。胭红色的天,乌鸦哀鸣着盘旋。晚风吹得两个老头都一阵瑟缩。
这些年,夫子熟识的人一个挨一个地死掉了不少,自己也老了,体内的气势大不如前,这时撞见老聃,实在是百感交集,有点激动了,于是犹豫了片刻,就忽然说出了心中的秘密:&ldo;先生,我打算去登泰山。&rdo;
&ldo;唔,&rdo;老聃的眼眯得更细了,好像睡着了一般,&ldo;你在地上已经看够了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