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包点心是我送的,这瓶‘雁塔大曲’也是我送的,我现在领走了。”长才大叔把他的东西从竹编笼里拣出来,也不怕当众丢脸了。他高高地举心包和瓶装酒,像显示什么一样,坦诚地当众招认说,“大家看见,润娃帮我卖掉了囤货(石头)。我心里过意不过,就送了这两样东西。既是润娃不收,我心里也畅快,这东西大家享受吧!点心大家吃,酒大家喝……”
几个小伙子嗷嗷叫着,拍着手起哄,有谁竟然高声笑喊:“曹长才大叔——万岁!”点心包早被青年们撕破了,酒瓶不断地被抢来抓去,笑闹声遮掩了一切。
尽管气氛已经十分活跃,仍然没有人前来认领。润生记得的两个人,也躲在背后,不肯拿去他们送来的礼物,庄稼人好面子啊!
有个中年汉子挤进人窝里,在润生的笼里翻腾,他一看,认出是村子东头的曹五龙,忙说:“五龙叔,原谅我……”曹五龙看也不看他一眼,铁青着脸,转过身,走出人窝去。只听“哗啦”一声响,酒瓶在石头上摔得粉碎了,曹五龙头也不回,背抄着双手,走到他的罗网跟前去了。众人一齐盯着润生,润生难堪地低下头来。那帮青年却故意起哄似的在地上抢夺曹五龙摔下的点心。
长才大叔明显地斜瞅着那个不通人性的家伙,同情地盯一眼润娃,忽然提高嗓门,对众人说:“大家昨日后晌说要成立‘协作会’,我刚才跟润娃说了,问题不太大!借这个机会,大家商量商量吧!当着润娃的面更好……”
润生很感激地盯了长才大叔一眼,他把他从五龙示威的难堪中解救出来。话题一引到捞石头的庄稼人的切身利益上,没有谁再去盯那个短见识的家伙了,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成立“捞石头人的协作会”的事了。
“咱们整天操心拦车,不是办法!你追车追得越紧,那些司机越品麻!”
“一个村子的乡亲,为拦车弄得红鼻绿眼,失了和气,实在难看!”
“咱们都是下苦人,下苦人跟下苦人为卖石头吵架闹仗,倒是给人家司机净陪笑脸,说骚情话,低三下四……”
“我说——”长才大叔完全是主持者的角色,“要是咱的‘协作会’成立了,统一安排,一家卖了一家卖,咱们何苦要追车拦车呢?何苦要给人家递烟陪笑说骚情话呢?咱有笑脸,给咱老婆看,把骚情话节省下晚上给咱婆娘说……”
长才婶子送饭来了,早已站在男人背后,听到此,捶了大嘴长舌头男人一拳,嗔骂道:“你那猪脸,笑起来能把人吓死!”
“长才有话丑,理端着哩!”曹七伯在众人的笑声中,郑重地说,“队长只顾挣补贴款,不理民事喀。这样,大家才想到举出一个人来。有个公道人出面,大家按顺序卖石头……”
润生瞅瞅长才大叔,他倒蹲在地上不吭声,只顾抽烟。他把话题引出来,自己就不出头了,免得旁人说他让润生主事,看去粗笨的长才大叔,心数儿一个也不比旁人少。果然,有好几个人先后喊起来:“让润娃当咱们会长!”
“大家看咋样?润娃行不行?”长才大叔忽地站起,扫视一周,“有屁放出声来!”
“行!”众人一哇声喊起来。
“我……不行!”润生像被洪水卷着,身不由己了,他勉强地说,“我这人脑子简单……”
“事情本来就简单!”长才大叔大声说,“只要你娃子公公道道办事,我看啥事都不难办!脑瓜太复杂的人,倒是光给自家往怀里刨!公道两字,本来就简单嘛!”
又是一件不期而遇的事!他可真是没有想到自己会当什么“捞石头人协会”的会长。既然遇到了,而且无法躲避,无法推卸,他怀着不安的心情应承下来了。他说:“大家得订出几条规矩来,我才好办理这事……”
“你提几条出来,大家商量。”长才大叔像早有准备,众人七嘴八舌,乱口纷纷。
“我拟几条,大家再补充。”润生说,“关键是卖石头的次序,我说咱们抓阄,大家同意了,立马就抓,说不定一会就有汽车来。其余的规矩,缓后再立。”
“抓阄最公道!”
“抓啊!”
润生低头编制纸阄的时候,那些青年们已经把笼里的糕点和纸烟抢劫一空了,酒瓶在大伙的手里传来抢去,有人把一块点心送到他的膝盖上,他不由地笑了,一口咬去了半个。
长才大叔从他老伴手里夺过一只空碗,放进纸阎,伸到众人面前,一只只被河滩上的北风吹得皴皱的黑手,伸进碗里去了……
“二号,谁?”润生喊着,记下了名字,依次记完之后,他站起来,面对着那么多乡亲说:“一号我留下了,请大家原谅。”
众人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