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太发火,一旦发起来也不会叫嚣,却更教人害怕。络之只坐在角落里,他说完后双眼还闪着怒光,呼吸也失了平稳,好似一头猛兽舔着自己的伤口。她缩得更远,他哼道:“你坐这么远干吗?”她只低头看着手,一会感觉他移了过来,听他悄声问道:“你还怕我?”她不知如何回答。他沉吟一下:“你怕哪天我――加害你?”她却直觉地说:“不。”说完立刻觉得不妥,果然子巽笑了起来,问她:“为什么?”她望了他一眼,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却在还剩一丝迷茫之际生生压下,她冷静说道:“要害早害了,你也不会等到今日。”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却重新把她拉回怀里,过了许久才柔声道:“以后不再提这些事了。”她轻轻点点头,却说了句:“对不起。”他把她箍得更紧:“你没有对不起我――这你一直都是明白的。”她又点点头,却还是问道:“那我爹――”子巽接道:“病死的。”
第二日子巽一早便进了宫,谁知敏公公却悄悄回道:“皇上不在宫里。”他皱起眉:“皇上去哪里了?”身后却传来冷笑声:“我也想知道呢!”子巽回头一看却是陈贵妃,他忙退至一旁,陈贵妃便上前笑道:“连韩大人都不知道皇上的行踪,那我只有问你了――敏公公。”敏公公倒还镇静,赔笑道:“奴才真的不知道,哪有主子要向奴才交代行踪的道理。”陈贵妃冷冷道:“西郊的院子最不干净,蚊虫又多,皇上会住得惯?怎么没让你跟着伺候?”敏公公疑惑道:“皇上去了西郊吗?奴才没听说。若真是去了,皇上没传奴才也不能去的。”陈贵妃咬着下唇走了。子巽也要离开,敏公公却拦着:“二爷留步,昨天三爷来了信,皇上看了就交给了奴才,说是今日遇见您的话就转交。”他说着就取了信来,子巽接了后道:“多谢。”
敏公公望着子巽走远了就回身到自己的耳房内,才刚坐下,门却“砰”一声开了。他看见刘福走进来,就奇道:“你怎么回来呢?那边不用伺候了?”刘福吃了口茶道:“巴不的把咱们奴才全赶回来,再把这皇宫搬了去,大约就心满意足了。”敏公公重重拍在他脑门上道:“臭小子别胡说!”刘福悄悄笑道:“我说敏大总管,咱们可得找对主儿,照着情形,中宫就要开始腾地了;我若得了便宜捡了这个差,往后的日子还用低声下气吗?”敏公公吸着烟管隐隐笑道:“你见过多少世面?晴天白日做起梦来,这宫里的人从来只过着今天,将来的事谁算得准。”刘福嘟嘟囔囔道:“反正我看着就那么回事。”敏公公不耐烦:“行了,回来什么事?”刘福道:“让我运清水过去,嫌那里的不干净。”敏公公皱眉道:“不都一处来的吗?”刘福撇撇嘴道:“上面说不干净就不干净;咱们这些奴才就是命贱,这来来回回要跑多少次才成全皇帝老儿洗一回鸳鸯浴。”敏公公哧地笑出来:“你这张嘴烂了才好。”
子巽回到家时却是愁眉紧锁。他已许久不进正院书房,这次却坐在里面不许外人打扰。付纳立于一旁,一对小眼跟着子巽的步子转来转去,他一贯机警,这会儿却胶合着焦虑,表情仿佛一头待战的猎狗。子巽咳了一声,皱眉道:“看来皇上不预备把蓝丹放出来了。”付纳道:“蓝小姐这样太危险了。”子巽回头看他一眼,隐隐笑道:“我以为你会说咱们要危险了。”付纳一楞,立刻说道:“蓝小姐不是那样的人。”子巽沉默看着他,付纳给他看得微微涨红了脸,解释道:“在下阅人无数,蓝小姐这样的女子重情重义,世上罕见,断不会为了私欲出卖二爷。”他看子巽依旧不语,又急急道:“二爷不要误会,在下是就事论事,绝没有非分之想。”子巽摆摆手:“你说得没错――一句也没错,我真后悔把她卷进来。”他说完便仰头靠在椅背上,付纳走上前道:“二爷,宫门深似海,这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您真的预备让蓝小姐在宫中蹉跎了岁月?她一心一意想着你,你不能坐视不管啊。”他已近不惑之年,但素来与女子无缘。刚入城时穷困潦倒,蓝丹受子巽之托对他略做照料,他便感戴不尽。蓝丹风华绝代,又兼性情豁达,是喜是怒皆呈于脸上,无一般女子拘泥之态,使得付纳眼花缭乱,只把她当作天神歆慕。这世上他最服的男子是子巽,最敬的女子便是蓝丹,他自知高攀不上,故希望将蓝托付于子巽。哪知世事多变,人算不如天算,自蓝被接走后,他懊恼至今。
子巽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我得见她一次;若她愿意,我便想办法助她离京。”付纳想了会道:“这样子风险太大,不如用信吧。”子巽烦躁地摇摇头:“信里说不清楚。”付纳便道:“二爷想如何安排,尽管吩咐在下。”
刘福在西郊园林只当差二个月,因期间犯了一次小错,便叫人打发了回去。他正哀叹之际,却惊觉与他同来的一行人大都被赶回了宫中,内院中伺候的宫女也不是原先的那几个熟脸,他不由地苦叹:“没那个命伺候未来的娘娘喽。”正准备打包袱离去,突然记起还欠月华门守门的酒钱,便提着包袱走过去了。他还未靠进月华门,就有个公公拦道:“小兄弟哪里去啊?”他只当皇帝来了,便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答道:“小的是御缮房里的,今日交了这里的差正要回宫,来和当值的总管辞别一声。”那公公哦了一声,笑眯眯地答道:“今天德太妃做生日,有脸面的都去宫里讨赏了,只怕小哥你要白跑了。”刘福恍然大悟,心想怪到今日这里冷清清的,忙回道:“那小的不久留了,告辞。”那公公还笑道:“你若走快点,大约还有赏钱拿呢。”刘福心想果然如此,便忙不迭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