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人民常常对这不可思议的现实感到大惑不解,那些如此恶劣地对待他们的人居然不是未开化的异教徒,而是自称为基督徒、和他们读同一本《圣经》的人!因此,种族隔离的鼓吹者真的无法为其怪异的主张找到借口。他们和我们同读的《圣经》讲得非常明确,赋予人类‐每个人都不例外‐以无限价值的,不是这个或那个生理或其他外在特质。不,我们的价值在于我们是按照上帝的形象创造出来的。这是与生俱来的,是一个整体。它意味着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上帝的化身、上帝的总督、上帝的代表。这就是为什么,如果不能一视同仁地对待任何人就是名副其实地亵渎上帝,就是向上帝的脸上吐唾沫。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怀着满腔热情为正义和自由而战。激励我们的不是政治动机,而是《圣经》的信念。在非正义和压迫的情况下,《圣经》成了最具颠覆性的书。
我们常常试图指出种族主义的荒谬,希望我们的白人同胞能够感到羞愧,并放弃这荒唐可笑的东西。例如,我会说我们不妨用大鼻子来代替肤色,因为我自己有个大鼻子。假设某大学不是像种族隔离制度下专为白人而开,而是为大鼻子设立的,首要的要求是鼻子要大,而不是学业。如果你不幸天生有小鼻子的残疾,就必须向小鼻子事务部申请批准进入专为大鼻子开设的大学学习。大部分听了我这个故事的人,都会为它的荒唐和愚蠢笑得前仰后合。如果现实也只是个笑料就好了。
我父亲是小学校长。尽管做佣工的母亲几乎没有文化,家庭收入也微薄得不值一提,但在种族隔离被国民党政府制度化、系统化之前,我们还是得到了一定的庇护,免受了南非种族主义最严酷的迫害。我没有什么政治意识,甚至认为种族主义的秩序是上帝的旨意。事情就是这样,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接受,不要多事。实际上,大部分人都极好地调整了自己,适应了哪怕是极端恶劣的环境。我们住在芬特斯多普。这个约翰内斯堡西边的小镇,后来因成为新纳粹布尔人(awb,或阿非利卡抵抗运动,形成于20世纪70年代末,反对对种族隔离的有限改革)的总部而臭名昭著。我常常从贫民窟到白人镇上为父亲买报纸。我总是能看到流浪儿在白人学校的垃圾桶里翻腾,并常常能够找到白人孩子丢掉的完全可以食用的苹果和三明治。白人儿童更喜欢妈妈为他们准备的食品,而不是政府为他们(不包括黑人儿童)提供的免费午餐。种族主义的畸形特性之一,就是那些没有需要、自己可以负担得起食品的学生可以得到免费食品,而那些急需高质量食品但买不起的孩子反而得不到免费午餐。这或许仅仅因为他们的父母无权无势,在自己出生的土地上是隐形人,只有让他们干活时,而且常常是做仆人时,才被人想起。我注意到了这种待遇上的差别,但不敢说那给我留下了什么不可磨灭的记忆。只是很久以后维尔沃德博士对黑人实施所谓&ldo;班图教育&rdo;的劣等教育制,并停止在某些黑人学校发放免费食品后,我儿时的记忆才重新被唤醒。当被问及为什么停止这种相当经济但可有效帮助最贫穷的人们战胜营养不良的做法时,维尔沃德博士的回答令人瞠目结舌,尽管他的话完全符合种族主义和种族隔离的无理逻辑。他说,如果不能人人有饭吃,那么就谁也别吃。这真是登峰造极了!我们为什么不去救治那些患了肺结核的人呢?不行,我们不能这样做,因为如果不能救治所有病人,我们就不该只救治其中一部分病人。之所以有这样肆无忌惮的一派胡言,就是因为受害者没有政治权利。他们无法把你选下台。
在罪恶的通行证制度下,黑人的行动自由受到极大限制,每天都有许多人因此被捕。16岁以上的所有黑人都必须携带通行证。如果警察要求出示通行证而你恰好没有带在身上,就被视为违法,即使解释你只是出来买包烟,通行证忘在办公室的西装口袋里,也无济于事。整个制度就是要剥夺你的自我价值。黑人没有权利进入城区,能进城完全出于其主子的慈悲和恩惠。每天都必须出示通行证,否则就得加入蔚为壮观的戴上了手铐的违法者的长队,而警察则等着凑满足够的人然后把他们塞进一辆辆军车。这一切带来的日复一日的当众侮辱是难以言表的。这种军车叫做载人面包车或kwela-kwela(来自警察用科萨语向他们的俘虏叫喊的&ldo;上来,上来&rdo;)。堂堂正正的人被关进惯犯的囚室,第二天又被法庭上办案的出奇速度搞得大惑不解:每人两分钟,一种&ldo;载人传送带&rdo;式的正义。未及他们叫出&ldo;纳尔逊&iddot;曼德拉&rdo;的名字,这些人就已经被认定有罪,并判处了过重的罚金或监禁。这种违反人权的遭遇是几乎每一个黑人都曾经历过的。
我还清楚地记得我曾陪伴做老师的父亲进城。当他也被毫不例外地拦住时,我的心里是多么为他难受。不过也有蹊跷的事。由于他受过教育,他有资格享受所谓的&ldo;豁免&rdo;,普通的通行证法对他不适用,他享受其他黑人没有的特权,即可以购买专供白人的酒而不必担心被捕。但为了让警察知道他享受豁免,就必须携带并出示他的高级文件‐豁免证。因此,他也无法免遭被拦住去路、被喝令出示豁免证的当众侮辱。这让我感到恶心。
我们的许多邻居还遭受了更侮辱人的入户通行证检查。家是一个人的堡垒?根本没有这回事。警察专挑最能让人烦的凌晨时分闯进来,大叫大嚷着把人们轰下床,没有一点起码的礼貌:&ldo;ko,ko―aakoop,julleverdodekaffers&rdo;(快点儿打开!你们这些可恶的黑鬼!)衣不遮体的母亲惶恐地瑟缩着,孩子们发出尖叫,做父亲的则无力地站在那里,一点也没有男子气概,在自己的孩子面前丧尽尊严‐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在法律的眼里,他是无足轻重的,只有三等公民的最低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