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玉又一次沉默了,“你怀孕的事,打算什么时候告知皇上?”
“不知道,我还在考虑。要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如果长得实在像顾长风,也瞒不过去,我打算把孩子抱回顾府让他养着,如果长得像我,最好也是女孩儿,不然这就是嫡子,是未来的储君。”
惜玉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孩子将来有很多变数,小时候没长开,万一将来越大越像姓顾的,皇上还不宰了你?”
“我那么蠢,等他来宰吗,到时候肯定是我先宰了他。”梁冠璟脸上又有了杀气,“只是新主年幼,他日母子夺权怕是免不了。杀韩成玦我都下不了手,杀自己的孩子……我将来会为了他放弃这天下吗?这样想想,觉得还不如没有子嗣的好,跟宫里其他女子生下的孩子夺权倒没什么负担。我甚至想过铭玥的孩子将来若继承大统,我会不会对那个孩子痛下杀手。有时候晚上躺在床上我会想,好了,现在不用愁心这个事了,结果偏偏……”说着她再一次抚摸自己的小腹处。
惜玉说不出安慰她的话来,只能保持沉默。
“大概老天也觉得我杀孽太重,所以故意拿这个孩子来逗我。一将功成万骨枯,男人建功立业可以杀戮无数,女人要想得天下,是不是需要杀更多的人?”
惜玉道:“娘娘宅心仁厚,心系天下,怎么把自己跟嗜杀扯一起了?若一战而得百年安定,那便不能吝惜血泪。皇上固然是个好皇上,但是离一代明君还差得很远,自古能不能坐上这个龙椅,能不能坐稳这个江山,都是各凭本事。”
“如果铭玥在这里,我会从容很多,可是一想到她已经不在人世……”
说到此处,又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龙船消失在运河尽头,梁冠璟转身离去,北平还有千头万绪的事情要她去忙,忙起来就不会想东想西。
转眼入冬,转眼开春,梁冠璟穿上嫩绿的薄衫襦裙,突然就想去嵩城看看,去年这个时候她与她成双成对,人面桃花,今年累累白骨已经没入城春草木,她终是放不下。
惜玉却道:“人都不在了,触景伤情,娘娘还是莫去了。”
梁冠璟不是个能听劝的,想到了便一定要去。
坐着马车在重建的街道上行过,竟遇到张六指和张九斤祖孙,原来嵩城遭逢大难时,张六指又被连夜叫去郊外一户农家帮着产妇接生,这才躲过了屠城之乱。
张六指带着孙女儿给皇后娘娘磕头,见梁冠璟已经大腹便便,因笑道:“我就说董家都是贵人,想不到董六爷是咱们的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呢!”
在北地尤其是嵩城,皇后假扮董一鸣,东平女真,南救太原,北荡蒙古已经口口相传,成了神话故事。
梁冠璟突然很想下令杀了张六指,因为她明明说过苏铭玥是金枝玉叶大富大贵之相,生的孩子更加不得了。如今她的杀意随时闪现,当然也就是一闪而过,她微笑着与张家祖孙攀谈了几句,甚至说临盆之际希望张六指来接生,彼此谈笑一番之后,梁冠璟离开嵩城,在绿野接天的地方她靠在窗棂上只是发呆。
这一次她没有再哭了,神态安详,仿佛用一颗已死之心在回忆前尘往事。惜玉觉得这个样子的梁冠璟简直美得惊心动魄,她坐在她对面,差一点伸出手去拥紧她。
回到北平行宫不久,另有一名不速之客到访了,通报的小太监说来人自称是国舅爷,梁冠璟还愣了愣,以为是梁玄琛回来了,也不等通传,她挺着大肚子快步走出内庭,在春日晚樱下看见了一身锦衣,风流潇洒的梁青钰。
梁青钰笑嘻嘻地跟她行了个平辈礼,见梁冠璟竟然大着肚子,他先是愣了愣,随即恭喜个不停。
惜玉搬来一个凳子,梁冠璟就在春日树荫下坐了,奇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梁青钰满面春光,“来问你要媳妇啊!”
“什么?”梁冠璟完全听不懂了。
梁青钰以为她装傻,脸一沉,“不是说好的嘛,我若是高中了状元,你就把铭玥姐姐许配给我的。”
梁冠璟已经想不起来这事了,只是失笑,一笑,眼泪都笑出来了,“你开什么玩笑,她人都不在了,没了,死了。”
梁青钰嬉皮笑脸,忙将众人遣退了,用胳膊肘搡梁冠璟,“我的皇后姐姐,你够意思啊!前年我听说皇上的大老婆带着小老婆私奔,乐得我呀!我想你都不惜牺牲自己为我筹划了,我自然也不能辜负了你的期望。我这些日子发奋苦读,加上小爷天资聪颖,差点就连中三元啊!当然乡试会试的时候,我没好好用功,考得一般一般,但是春闱殿试考官们皆道我的文章写得最好,策论写的是迁都,皇上也力主迁都,认为我这篇写得最好。他们看我未及弱冠竟不肯给我头名,还说什么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是皇上力排众议点了我的状元。朝里还有贡生说是你给我透的题,气得我从京城辞官不做了,不过状元就是状元,没说的了。铭玥姐姐在哪里,你快让我与她见面。”
梁冠璟看着幼弟只是笑,她知道他天资聪颖,智慧过人,只是中状元是她始料不及的,“你跑出来,爹娘不急吗?”
“我中了状元,爹那个脸都绿啦,你真应该看看他什么表情,但是宫里来人传喜讯的时候他还是高高兴兴的,我闹着辞官,从翰林院出来,他倒没拦着我,还派了老陆一路跟着我,老陆跟霖哥儿在外头呢,我没让他们跟进来。霖哥儿读书是用功,到底脑子不行,连个举人都没中,我让他好好努力,三年之后再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