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仪道:&ldo;我不找他,他倒找起我来了。他写了一封信给我表叔,将我痛骂了一顿,我就打电话告诉他,问他什么资格,干涉我交朋友?他说是你父亲托他的。我也不和他废话,我就到他家里去,问他有什么证据?他说不管有证据没证据,一定把你拖出公寓,送进学校。他说他是先生,他对一个心爱的学生,禁止他和女朋友来往,有这种权力,并用不着你父亲拜托他。你要明白,他这样一来,一定会借着要你读书为名,把你拘禁起来。&rdo;计春心想,她居然到冯家去大闹了一顿,这未免有些过分了。如此想着,对了令仪望了一下,淡淡地道:&ldo;对于我个人呢,我倒无所谓。&rdo;
令仪微笑道:&ldo;对于你个人,倒无所谓,可是他对于我的手段,那就太厉害了。他居然打了电报给我父亲,说我在北平引诱你。冯子云在北平,那算不了什么。在安庆省城里,他可是在教育界坐头一把椅子的人,我父亲接了这一封电报,还有个不着慌的吗?可是……&rdo;说到这里,她笑着喷出一口烟来,笑道:&ldo;那不要紧,我也打电报回去了。&rdo;计春道:&ldo;你也打电报回去了?你们有钱的大小姐,真不在乎,把打电报当写信一样办。&rdo;
令仪继续地喷着烟,直把那支烟卷都抽完了,才笑着站了起来,向他微微点了一个头道:&ldo;我和你告一个罪。&rdo;计春对于她这种话倒真有些莫名其妙,就向她笑道:&ldo;为什么突然和我客气起来?&rdo;
令仪道:&ldo;你想,冯子云的手段太辣了。在北平呢,把你拘禁起来;在家乡呢,通知家里,这至少会让我的经济要受一层限制。我到了现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了。他可以干涉我们做朋友,总不能干涉我们……&rdo;说着,她顿了一顿,脸红着,眼珠在长的睫毛里一转。笑道:&ldo;你要知道,我的个性是很强的,我决不愿意在人家面前宣告失败。我除了比你大几岁而外,无论哪一层,总可以和你平等。从来只有男子向女子求婚的,没有女子向男子求婚的,依我想,你对于我,或者有那样一天。我若是端起大小姐的身份来,当然装着糊涂,静等你来进行;可是现在要讲求一种政治手腕,把冯子云压下去,我就顾不得许多了。并不是我把家产夸耀人,只要我们两个人合作,慢说北平这个地方,我们要进什么学校,都可以如意。老实说,我还不屑于在这里读书呢。有了伴,我们不会出洋去留学吗?我的话,你懂了吗?&rdo;说着,她的眼珠又向计春一转。
计春不但是脸上红,心里跳,而且他全身的肌肉,都有些抖颤了。他真料想不到在这样极短的期间,她会亲口说出这种话来。不过,叫自己这个时候,向她去求婚,自己还是没有这种勇气。第一,自己没有这种经验,虽然和ju芬已经订过婚了,彼此只是像兄妹一般地在一处过着,不知道什么叫恋爱,自然地也就恋爱成熟了。第二,她虽是如此地说了,可是她真意何在,还是不知道;设若她是闹着玩的呢,自己真的向人家求婚,那倒会让她笑掉大牙了。再说,我对于倪家这头亲事,该怎样地对付呢?我最好是装着不大了解她的用意,把我的家境对她说一说。
第十八回甘伏雌威背师铸大错(3)
他想着,就取下了头上的帽子,两手在怀里抚弄着,低了头道:&ldo;你的话我很明白,但是……但是我的家境不好。&rdo;令仪摇了头道:&ldo;没关系!慢说你家是乡下一个土财主,就是安庆六属,也找不出来有几个人可以和我比家产的。有个十万八万的人家,到了我面前,也只好说一声家境不好,这何足为奇!你要知道,我并不和你比家财,只要我父亲一欢喜,他一句话,你就可以发财了。我何必希望你有家财呢?&rdo;
计春的心里,刚刚是安静一点,这又扑扑地跳了起来。令仪原来抽的那根烟卷,已经是抽完了,这又取出一根,将两个指头夹住,放在嘴唇下带着。她一口连住了一口向外喷去,不曾间断着。两只眼睛,望了计春,却不做声。
许久许久,她哼了一声道:&ldo;你为什么不做声?难道说,你还有什么不同意的地方吗?&rdo;计春颤动着他的声带,发出很微细的声音来道:&ldo;我同意的……&rdo;
令仪笑道:&ldo;你真是傻子!要答应,立刻答应出来就是了。我的聪明不会下于你,我看你对我欲进又退的样子,我就很明白你是觉得彼此之间贫富悬殊了,所以没有法子开口。现在冯子云苦苦相迫,倒给了你一个机会了。现在,你有什么话?你说呀!你难道还要我教给你一句,你才会说一句吗?&rdo;她如此一说,计春更是没有话可说了,只是涨红了脸,向了令仪微笑。
令仪站了起来,将烟头向房门外一丢,伸着手一撅计春的脸腮道:&ldo;你真是个傻子!走罢,我们一块儿吃饭去。&rdo;她说着,一手拿起帽子,向计春头上盖着,一手就挽了他一只手臂,脚步一齐地走出房门去。计春到了这时,已是身不由己,只好一切都听着她的指挥了。这餐晚饭之后,接连着自然又是一场电影。计春回来,又是十二点钟了。
那公寓茶房迎着他道:&ldo;周先生今天晚上出去得忙一点,房门也不曾叫我锁,还有那位小姐的伞,丢在这里,也不曾拿了去。&rdo;计春笑道:&ldo;哦!是的,伞丢在家里,那不要紧。我们是一家人。&rdo;他说到一家人这三个字,脸上自然带了一番可喜的笑容。
茶房道:&ldo;你们是姊弟吗?&rdo;计春笑道:&ldo;你看她像我姐姐吗?&rdo;茶房道:&ldo;对了。我看也不大像,莫不是你没有过门子的太太吧?&rdo;计春微笑着,脸上表示着一种得色出来,而将头微微地摆了几下。
茶房笑道:&ldo;嘿!感情好,你太太真美!&rdo;计春道:&ldo;她家是我们安庆最有名的财主,家财有一两百万呢。&rdo;茶房原是站在门边的,听了这话,虽觉得还没有什么法子去恭维他,可也走近了两步。这时,让他看到了桌上的茶壶,他忽然计上心来了,于是用手摸了一摸茶壶,觉得冰凉的,赶紧跑了出去,替他沏上了一壶茶,又倒了一杯,恭恭敬敬地放到计春身边来。笑问道:&ldo;你没有什么事吗?该安歇了。&rdo;说毕,退出门去,给他向外反带上了房门。
计春看了茶房都是如此,自己也是得意之至。这天晚上,虽然头一着了枕,就不免想心事;然而今晚上所想的,不是以先的事情,如考学校是什么题目,及冯先生要干涉自己住公寓等问题。现在所想的,却是一百万家产的十分之一是十万,五分之一是二十万,买田,开店,一切都可以替父亲安排。出洋,取得学位,一切也都可以替自己安排。想过了之后,不像往常,只是踌躇,如今是只有一味快活兴奋了。
他十二时上床,精神过于兴奋,直到三点钟方始睡着,可是次日起来得很早,八点钟他就出门去了。
约莫四五十分钟,他就回来了。他在衣袋里,掏出一只小小的锦纸盒子,打开来,在里面取出一只金戒指。那戒指仅仅是个圆箍,里外都不曾雕刻什么字样,他托在手掌心里,偏着头看了一阵子,自己情不自禁地说出来一句话道:&ldo;可惜也真是可惜。时间太匆忙了,没有法子在这上面刻字。&rdo;他一个人将戒指把玩了一会,依然收好,放在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