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忙无非&ldo;有饯出钱,有力出力&rdo;,但出钱的不过十两、八两银子,倒是出力的帮忙得大。年下公事特忙,部里从司官到书办,知道各省差官,以及本人来候选捐纳,谋干前程的,都希望提前办理,在京里过年,赔贴盘缠,空耗辰光还不说,有些限期的公事,耽误了还有处分。所以这时是留难需索,择肥而噬的好机会,现在为了帮同事的忙,他们私下定了章程,出了&ldo;公价&rdo;,凡是想限期办妥的公事,除了照平时的行市纳规费以外,另外看情况加送若干,多下的钱就归那遭祸的书办所得。对外人来说,这比自己去撞木钟,辗
转托人,重重剥削要便宜得多。
高升从琉璃厂的笔墨庄里得到了这个消息,又去找熟人打听,果有其事,匆忙回来说与王有龄。就托那个熟人,代为接洽,说定了价钱,一共四百八十两银子,加捐为候补州县,分发浙江。其中三分之二&ldo;正项&rdo;,三分之一是&ldo;杂费&rdo;,打成两张银票,正项自己去缴,杂费托经手人转交,不过五天工夫,就把簇新的一张&ldo;部照&rdo;和称为&ldo;实收&rdo;的捐纳交银收据都拿到手了。
这件大事倒办好了,长行回南,却颇费周章。急景调年,车船都不大愿意做此一笔买卖。王有龄便又跟高升商议,大事已妥,随时可走,也不争在这几天,不如过了&ldo;破五&rdo;再说。高升原是为主人打算,唯命是从,当时使先订好了两辆大车,付了一半车价,约定开年初七、宜于长行的黄道吉日动身。
这时京里除了军机处,大小衙门,都已封印。满街都是匆匆忙忙的行人,有的忧容满面,四处告帮过年,有的提着灯笼,星夜讨债。王有龄却是心定神闲,每天由高升领着,到各处去闲逛。他在京里也有些熟人,但一则年节下大家都忙,不便去打搅,二则带的土仪不多,空手登门拜访,于礼不台,三则是他自己觉得现在境况不佳,不如下见,等将来得意了,欢然道故,才有人情酬醉之乐。因此,除了极少的一两家至亲,登门一揖以外,其余同乡亲友那里,一概下去。
到了大年三十,会馆里的执事邀去过年,吃完年夜饭,厅上拉开桌子,摇摊的摇摊,推牌九的推牌九,王有龄不好此道,早早回到了西河沿客店。
高升是他事先放了他假的,不在客店。伙计替他拨旺了炉人,沏了热茶,枯坐无聊,又弄了酒来喝,无奈&ldo;独醉不成欢&rdo;,有心摘一朵野花,点缀佳节,想想自己已是&ldo;父母官&rdo;的身分,怕让高升发觉了瞧不起。&ldo;八大胡同&rdo;倒是近在咫尺,但&ldo;清吟小班&rdo;是有名的销金窝,这一年异遇甚多,保不定又逢一段奇缘,那一下,五百年前的风流债还不情,岂不辜负了胡、何二人的盛情厚望?
在满街爆竹声中,王有龄一个人悄俏地睡下了,却是怎么样也没有睡意。
通前彻后,细思平生,有凄凉,也有欢欣,有感慨,却更多希望。他在想,不走何桂清那样的&ldo;正途&rdo;,已是输人一着,但也不能就此认输,一个人总要能展其所长,虽说书读得没有何桂清好,但从小跟在父亲身边,了解民生,熟悉吏治,以及吃苦耐劳,习于交接,却不是那班埋首窗下,不通世务的书生可比。&ldo;世事洞明皆学问&rdo;,妄自匪薄,志气消沉,聪明才智也就灰塞萎缩了。于今逢到大好机会,又正当国家多事,明主求治之际,风尘俗吏的作为,亦未见得会比金马玉堂的学士逊色!
转念到此,顿时浮起一片要做一番事业的雄心壮志。但以大器自期,觉得肚子里的货色还不够,不是同赋文章,而是于国计民生有关的学问。
因此年初一那天逛琉璃厂,别人买吃的、玩的,王有时象那些好书成癖的名士一样,只在书铺里坐。王有龄此时的气度服饰,已非昔比,掌柜的十分巴结,先拜了年,摆上果盘,然后请教姓氏、乡里、科名。
&ldo;敝姓王,福建,秋闹刚刚侥幸。&rdo;王有龄的口气是自表新科举人,好在&ldo;王&rdo;是大姓,便冒充了也不怕拆穿。
&ldo;喔,喔&rdo;王老爷春风满面,本科一定&lso;联捷&rso;。预贺,预贺!&ldo;
&ldo;谢谢。&lso;场中莫论文&rso;,看运气罢了。&rdo;
&ldo;王老爷说得好一口官话,想来随老太爷在外多年?&rdo;
&ldo;是的。&rdo;王有龄心想,再盘问下去要露马脚了,便即问道:&ldo;可有什么实用之学的好书?&rdo;
&ldo;怎么没有?&rdo;那掌柜想了想,自己从书架子取了部新书来,&ldo;这部书,不知王老爷有没有?&rdo;
一看是贺长龄的《皇朝经世文编》王有龄久闻其名,欣然答道:&ldo;我要一部。&rdo;
&ldo;这部书实在好。当今讲究实学,读熟了这部书,殿试策论一定出色。&rdo;
&ldo;有没有&lso;洋务&rso;上的书?&rdo;
&ldo;讲洋务,有部贵省林大人编的书,非看不可。&rdo;
那是林则徐编的《四洲志》,王有龄也买了。书店掌柜看出王有龄所要的是些什么书,牵连不断,搬出一大堆来,一时也无暇细看内容,好在价钱多还公道,便来者不拒,捆载而旧。
从这天起,王有龄就在客店里&ldo;闭户读书&rdo;,把一部《皇朝经世文编》中,谈盐法、河务、漕运的文章,反复研读,一个字都不肯轻易放过。他对湖南安化陶文毅公陶澍的政绩,原就敬仰已久,此时看了那些奏议、条陈,了解了改革盐法槽运的经过,越发向往。同时也有了一个心得,兴利不难,难于除弊!&ldo;革路蓝缕,以启山林&rdo;,只要功夫用到了,自能生利,但已生之种,为人侵渔把持,弊端丛生,要去消除,使成了侵害人的&ldo;权利&rdo;,自会遭遇到极大的反抗阻挠。他看陶澍的整顿盐务,改革漕运,论办法也不过实事求是,期于允当,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所可贵的是,他的除弊的决心与魄力。
这又归结到一个要点:权力。王有龄在想:俗语说的&ldo;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rdo;,话实在不错。不过这个道理要从反面来看。有权在手,不能有所作为,庸庸碌碌,随波逐流,则虽未作恶,其恶与小人相等,因为官场弊端,就是在此辈手中变得根深蒂固,积重难返的。
由于有用世之志,不得不留意时局,正好客店里到了一个湖北来的差官,就住在他间壁,客中寂寞,携酒消夜,谈起两湖的情形,王有龄才知道洪杨军攻长沙不下,克宁乡、益阳,拥有了几千艘发船,出临资口,渡侗庭湖,占领岳州,乘胜东下,十一月陷汉阳,十二月里省城武昌也失守了!巡抚常大淳、学政、藩司、臬司、提督、总兵,还有道员、知府、知县、同知,几乎全城文武,无不身亡。说到悲惨之外,那差官把眼泪掉落在酒杯里。
王有龄也为之惨然停杯。常大淳由浙江巡抚调湖北,还不到一年,他在杭州曾经见过,纯粹是个秉性仁柔的书生,只因为在浙江巡抚往内平治过海盗,朝廷当他会用兵,调到湖北去阻遏洪杨军,结果与城同亡,说起来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