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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第1页)

于是椿寿即刻召集督粮道和其他经办漕运的官员,一面宣达了抚台的意思,一面力竭声嘶地要大家&ldo;各秉天良&rdo;,务必在最短期间内,设法让漕船全数开出。

别处都还好办,麻烦的是湖属八帮,浙江湖川府是东南膏腴之区,额定漕粮三十八万八千余石,关系重大,偏偏这八帮的漕船,一艘都动弹不得。

椿寿看看情势严重,不得不亲自到湖州去督催。

湖州运漕,有朵运河的支流,往东沿太湖南岸,入江苏省境平望的大运河。这种交流不到一百里长,但所经的双林,南浔两镇,为膏腴中的膏腴。

南浔的殷富,号称&ldo;四狮八象&rdo;,海内闻名。听得藩台驾到,照例以捐班道台的身分,尽地主之谊,他们饮食起居的讲究,虽不比盐商、河工的穷奢极侈,但已远非一般宫贵之家可比。

身处名匠经营的园林,坐对水陆并陈的盛馔,开宴照例开戏,南浔富家都有自己的戏班,砌末、行头,无不精美,这时集合精英,奏演名曲,而椿寿索然寡欢,却又不得不勉强敷衍,因而这样豪华享受的场台,在他反觉得受罪,耳中听着《长生殴》的《夜雨闻铃》,心里想的却是怎得下他三天三夜的大雨,运河水满,让搁浅的漕船,得以趁一帆西风,往东而去?

想着漕船,椿寿无论如何坐不住了。托词&ldo;身子不爽&rdo;,向主人再三道歉告辞,回到行辕。

行辕里已经有许多人在等着。这些人分为三类,一类是漕帮中的&ldo;领运千总&rdo;,名义上算是押运的武官,照原来的传统,多由武举人中选拔,一类是临时委派的押运官,大多为候补州县,走路子钻上这个差使,多少弄几文&ldo;调剂调剂&rdo;,再一类就是各帮中真正的头脑:&ldo;尖丁&rdo;。

&ldo;尖丁&rdo;的身分是小兵,这还是明朝&ldo;卫所&rdo;演变下来的制度。小兵与二品大员的藩台,身分相差不知几许?照平日来说,连见椿寿的面都难,但此刻也顾不得这些官派了!要设法能让漕船开动,非找尖丁来谈,才商议得出切实的办法,所以椿寿吩咐,一体传见。

行辕借在一家富户的两进屋子,时已入夜,轩敞的大厅上,点起明晃晃的火油灯,照出椿寿的满面愁容!他居中坐在红木炕床上,两旁梨花木的&ldo;太师椅&rdo;上,坐的是候补州县身分的押运官,千总和尖丁便只有站的份儿了。

在鸦雀无声的沉重的气氛中,椿寿扯开嘶哑的嗓子说道:&ldo;今年的漕粮,到底还运得出去,运不出去?&rdo;

这一同大家面面相觑,都要看一看对方的脸色。最有资格答话的是尖丁,但以身分关系,还轮不到他们开口。

&ldo;我在抚台面前,拍了胸脯的,一个月当中,一定全数开船。现在看了实在情形,我觉得我的话说得过分了。今天一定先要定个宗旨出来,船能动是动的办法,不能动是不能动的办法。这样子一天一天等下去,非把脑袋等掉了不可。&rdo;

这是提出了要砍脑袋的警告,在座的人,无不悚然!坐在左首太师椅上的一名候补州县,便欠身说道:&ldo;总得仰仗大人主持全局,属下便赔上性命,也得把漕船开出去。漕粮关乎国家正用,今年天旱水浅,纵然耽迟,还有可说,倘或不走,那就是耽错了。&rdo;

&ldo;耽迟不耽错&rdo;这一说,凡是坐在大师椅上的,无不齐声附和。这些候补州县,没有一个不闹穷,有些在省城住了十几年,始终没有补上一个缺,穷得只剩下一叠当票,好不容易才派上这一个押运的差使,指望着漕船一动,便好先支一笔公费安家。至于这一去什么时候才能到达通州,他们不必担心,迟延的处分,落不到他们头上。

倘说漕船不走,他们便回不得省城,因为船不走,便无所谓押运,不仅万事全休,而且比不得这个差使还要坏‐‐不得这个差使,不必借了盘缠来到差。现在两手空空回杭州,债主那里如何交代?

椿寿当然明白他们的用心,而且也知道这些人无足轻重,既出不了什么力,也担不了什么责任,所以不理他们的话,望着站在他们身后的&ldo;领运千总&rdo;说:&ldo;他们有什么主意,说出来商量。&rdo;

&ldo;领运千总&rdo;的想法,与那些候补州县差不多,只是他们不能胡乱作主,凡事要听尖丁的招呼,因而有个年纪大些的便这样回答:&ldo;请大人作主!&rdo;

&ldo;如果我说不走呢?&rdo;

大家都不响,没有一个人赞成他的主意,只是不敢驳回。但这样不作声,也就很明显地表示出反对的意思了。

在座的一个实缺同知,此时忍不住开口:&ldo;跟大人回话,还是让他们推出一两个人来,看看有何话说?&rdo;

&ldo;他们&rdo;是指尖丁,椿寿点点头,对那些尖丁说:&ldo;我看也非你们有句话不可。&rdo;

&ldo;是!&rdo;有个&ldo;有头有脸&rdo;的尖丁答应一声,请个安说:&ldo;请大人先休息。我们商量出一个宗旨,再跟大人回禀。&rdo;

&ldo;好,好,你们商量。&rdo;

椿寿坐在炕床上咕噜噜吸水烟,八帮的尖丁便退到廊下去悄悄商议,好久尚无结论,因为各帮的情况不同,看法各异,牵涉的因素很多。今年的漕运,吃力不讨好是公认的看法,但走与不走,却有相反的主张,一派认为赔累已不可免,不加不走,还省些事,一派则以在漕船上带着许多私货,不走则还要赔一笔,&ldo;公私交困&rdo;,简直要倾家荡产了。

谈来谈会,莫衷一是,椿寿已经派人来催了,只好听凭上面云决定走与不走。不过总算也有了一点协议&ldo;那就是走也好,不走也好,各帮的赔累,只能一次,不能两次。

&ldo;如果不走,本年的漕粮便要变价缴纳,户部定章是每石二两银子,现在市价多少?&rdo;椿寿问。

&ldo;这要看米的成色。&rdo;被推定去回话的那个尖丁答道:&ldo;总在七钱到八钱这个数目之间。&rdo;

&ldo;船上的漕粮有多少?&rdo;

&ldo;一共二十七万六千石。&rdo;

&ldo;那么,&rdo;椿寿问道,&ldo;就算每石赔一两二钱银子,共该多少?&rdo;

那尖丁的心算极快,略略迟疑了一下,便报出确数:&ldo;共该三十三万一千二百两银子。&rdo;

&ldo;如果漕船不走,奏请变价缴银,上头一定会准的。不过,&rdo;椿寿面色凝重地问,&ldo;这三十三万两银子,该谁来赔?&rdo;

&ldo;大人晓得的,湖属八帮是&lso;疲帮&rso;,力量实在够不上。总要请大人格外体恤,留漕丁一条命。&rdo;

&ldo;哼!&rdo;椿寿冷笑,&ldo;你们要命,难道我的命就可以不要?&rdo;

这是双方讨价还价,有意做作。漕帮有&ldo;屯田&rdo;,有&ldo;公费&rdo;,遇到这种情形,便得从公众的产业和收入中,提出款子来赔,赔累的成数,并无定章,但以上压下,首先要看帮的好坏,公产多的&ldo;旺帮&rdo;便赔得多,负债累累的&ldo;疲帮&rdo;便赔得少。说也奇怪,越是富庶的地区,漕帮越疲,第一疲帮是江苏松江府属各帮,溯州府属八帮的境况也不见得好,这因为是越富庶的地区,剥削越多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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