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支蜡烛被姚玉慧吹灭时,姚守义在家中穿完了第一百零三支糖葫芦。
家,对孩子们是一座城堡:他们在外受到威胁时就赶快往家里逃。对中年人
是一个王国:最最普通的男人或女人在家里可能是颐指气使,说一不二的君主。
对老头老太太们是事业,是江山社稷:儿孙满堂使他们感到劳苦功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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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返城知识青年们,家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十年前他们哭着闹着喊着叫着毅
然决然地不顾一切地离家而去,又究竟为什么十年后他们二十八九甚至三十多岁
了,真正到了不应该再恋家的年龄了,反而哭着闹着喊着叫着毅然决然地不顾一
切地返回城市扑进家门呢?为什么?究竟为什么呢?
他们毅然决然地返回城市,急急切切地扑进家门,乃是因为他们省悟到从
&ldo;红卫兵时代&rdo;到&ldo;上山下乡运动&rdo;,他们原来不过是石头。&ldo;席佛西斯的石头&rdo;。
他们被一位巨人滚上山顶,然后从山顶滚下来,然后再被那位巨人滚上山顶,再
滚下来……这是席佛西斯的事业。席佛西斯是不知疲倦的,因为那巨人是神。可
他们的血肉之躯已再经不起几番滚动,滚动中他们遍体鳞伤。他们最初认为这种
不问断的滚动即是他们作为一代人的使命,可后来他们的头脑终于在滚动中产生
了怀疑。这是本能的清醒。他们终于向席佛西斯也向他们自己呻吟着发问:这种
滚动的目的何在?
席佛西斯不回答。
那位巨人是神,也是一页历史,也是一个时代。
而一代人再也不甘心充满热情地作神的石头。
他们十年前离开家门是为了去寻找他们要寻找的东西,结果他们什么也没寻
找到。他们十年后扑进家门是因为寻找累了,心灰意冷。他们扑进家门是预备第
二次迈出家门,是预备开始他们人生的第二次寻找。东西南北中,这一次他们预
备按照他们自己的意志认定一个去向。即使旧巢毁坏了,燕子也要在那个地方盘
旋几圈才飞向别处。这是生物本能。即使家庭分化改组了,作儿子作女儿的也要
回到家里看看再考虑自己今后的生活打算。这是人性。
家对返城知识青年们已不再是城堡,因为他们不再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