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是恨我自己!一个男子汉老爷们,被人这么作践!被别人糟蹋也罢了,连自己的老婆也不同情自己!这个世界真他妈的莫名其妙,温柔一点就说你娘娘腔,要是不管你,又说你大男子主义!永薇,你是我老婆,听到外人说难听的话不但不告诉我,反而附和那些话,你还有没有良心?”
永薇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叶青给你说什么了?”
……
“这个长舌妇叶青,我非问问她不可!”她说着就去拨电话。
我更加火冒三丈,时至今日,她还以为她的隐瞒是正确的!我劈手夺过电话机,可能用力过猛,她没有站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我自己也吃了一惊,本能地去拉她。没想到永薇用双掌猛地把我推开:“你走!”
她理了理被弄乱的头发:“你认为你这样大吼大叫就阳刚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歇斯底里对我撒气,照样会被人看不起!”
她的脸顿时在我眼中变得无比可憎。
天哪,她话语里传出的信息分明是:她已经完成认同那些作践我的话了!我当时的脸色一定很可怕,她吓得捂住了双脸。我的嗓子眼发出一声巨大的哽咽声,两眼望着天花板。是的,我开始疯狂地砸东西,砸碎了杯子、水壶,还有一个装饰瓷盘,然后脸上带着惨笑,摇摇晃晃地一个人离开了家。
她没有出来追我。
我当时的想法是:她岂止是无情无义,简直就是“阴”。她对那些看不起我的言论不但知晓,而且藏在心底很长时间。我又想,她一定以此为参照,在心底间衡量了我很久。她真沉得住气,不动声色地把这种看法藏了这么久!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度过那个夜晚的,我在这个城市没有哥们儿(在单位,因为我耽于婚恋的原因,我基本上没有什么交际生活)。到了一个小酒馆喝了很多酒,又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走,那时节,城市里流行着一首齐秦的歌《狂流》,我走在街上的时候,心里就回荡着那段歌:
北风在吹着冰冷的街道,
街灯在拉个长长的影子
走过的路,想过的事……
我在自省:我人格上的缺陷真的就是那么招人厌憎?我的气质长相真的是那么阴柔黏糊吗?是的,我说话声音轻柔一些,呵护永薇可能拘于细节、不厌其烦了一些,我只听说过不负责的男人花心太重的男人被人非议的,而因为过度照顾老婆而被抗拒的,简直是闻所未闻。然而,数年前的吉静和今天的永薇赐予我同样的评价,那么,我是不是该引起足够的警觉?
但我内心随即涌动的还是愤恨!
她那种被隐藏得很深的对我的戒防,比背叛我还要可恨!
从吉静到永薇,我找到了一个共同的可恨点,就是表里不一!
而永薇比吉静的更加可恨之处,是她把这种表里不一施加到跟她日夜亲爱的人身上!
啊,我从你现在的表情已经猜出来你在想什么。我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讲到我挥舞巴掌打女人的华彩片断。但是,我在灵魂中已经对她们出拳了若干次了,我从一个憎恶施暴,甚至连句脏话都不肯讲的人变成一个家庭暴力的身体力行者,是基于我的切身经历。我读过《天方夜谭》里的邪恶王后骇人听闻的故事,这个故事不知道你读过没有?它告诉我,女人的一半是巫婆。我不想在你面前显得过分无理,但我要说,某些女人……理智路线上只能属于一半人类,不完整的人类。
是的,我是从受侮辱从损害的感觉中挣扎出来,发现我身上那种野狼般的潜质的。
奇怪的是,这种满腹升腾着的怒气,就像在体内被蜇醒了似的,好像它原来就留在那里,只是迟迟而来的一个机会让它苏醒了似的。
施虐也能有快乐吗?我相信了。
我不知道那一夜是怎么过的,总之我是在火车站过了一夜(我冲出家门时,身上只揣了少许的钱),我在朦胧中听到列车的声音,想起那次邂逅之旅,心里突然变得柔弱无比。眼眶里暖暖的,我在心里说:“永薇,你要是真的有感应,此时来火车站找我。我一定会向你服输,我会向你道歉,我会抱住你不松开,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我要重新和你开始。”
那一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白天,我故意选了一个她已经去上班的时候回到家里,家里已经被收拾过了。我收拾我的衣服,我决定先下乡,我脑子里报复她的念头并没有消散。我恶毒地想像着:“我走了以后,看你还能每天心满意足地享受老公给你做的洁净的饭菜和可口的汤?看你还能四肢舒展地享受老公的温存和推拿?用不了几天,你就会感到你的生活被抽空了一大块,你现在感到对这种生活方式习以为常,甚至会感到单调和郁闷,但这一切失去了以后你再试一试?”
人哪,有时候就是这么贱。我的卑贱在于:时至今日,还是以一种撒娇的方式在内心回击她,以此增加心理上的强势。
我快意地沉浸在对未来情景单方面的设想之中,脸上居然有了笑容。
我给她留了一张字条,说明我已决定下乡采访,语气极其平静,尽量不流露出任何感情色彩。可在这封信的末了,我忍不住又写了几句对生活细节的交代,如热水器怎么用,阳台上的窗怎么关,等等。写着写着,我发现我不能克制自己的柔情,我忍了忍心,把字条撕掉了,重新拟就这张条子,只留下那些极其平淡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