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语气淡然地怄她,德琳别开了脸,不叫他看见她的莞尔。元成却何须用眼去看?又睨了她一眼,忍不住要微笑了,“有什么想不通的,要问就问吧。”
德琳惊异地转头,盯着他看了一阵,错开了眼,“魏夫子说到的……和家父的事,殿下早已知道?”
“今日才想起来。”
元成坦然相告,德琳的心安定了些:他说“想起来”,那是说他从前并未放在心里,那是否表明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那么,孰是孰非?”
第75章冰释
“论不到是与非上。不过是政见不同。”
“……可听魏夫子之意,似乎对家父的整个人都……不以为然?”她明白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可她由来听到的都是世人对杜尚书的颂扬,她也坚信自个儿的父亲当得起那些赞誉,忽听口碑尚佳的魏夫子说出“道不同不相为谋”来,心里顿时疙疙瘩瘩起来……
“德琳,”元成轻叹了一声,“世间很少有人能真正做到公私分明。”只不过有人完全不分、有人还能想着尽力公正而已。
“可魏夫子说他能做到公……”
“那是他以为他能,”元成淡淡——要真的无私无怨,宫学里他就不会单对着德琳去了。至于今晚说的那些话,只怕是四分在说给德琳听、为了保存他自个儿的颜面,余下六分则是说给他这个太子殿下听的,意在明志,“不过魏夫子的品行还是能信得过的,他今日既把话说出来,便会以此自律,放心。”嗔痴贪是人性中的痼疾,偶有压制不住的时候也属正常,不过格就不必要穷追猛打。他轻握了握德琳的胳臂。
“……多谢。”
“谢什么?”元成挑眉,眸中映着的,是星辉?
“谢殿下今日带德琳来了魏府。”
“哦。那我是不是也该多谢你跟我来这一趟?”
他的神情不像是在玩笑,德琳凝眸:她谢他是因为今日之行避免了她在无意中给杜、魏的矛盾雪上加霜,也让人看到他们杜氏子弟的担当,知道他们并非跋扈无礼之人,他谢她却是从何说起?
“你是为家,我是为国,”元成懂她的疑惑,“你来了,魏夫子的气便平了,我不需格外考虑如何在臣工间不偏不倚,岂不该谢你?”
“既如此,殿下为何不早说?”早告诉她内情,她会知道进退,又何须他再费那些心说服她?
元成笑了笑——根本未想过要说,何来早晚?只是未料到魏夫子会自己提起,“还想知道什么?”
“魏夫子和我爹……因何事分歧至此?”到底还是不甘,倒要知道她父亲那样的人为何还会被诟病。
“无从查考了,”元成摇头——是实情:魏、杜的分歧对他而言不过是整个宦海中的细浪碎波,他记不得所有的枝节,“距今最近的一次事应是三、两年前,魏夫子领头上表要开‘恩科’,破格取录一些科举失利却有长才之人,尚书大人反对,认为此举弊大于利,易滋生出种种徇私舞弊之事,几番争论,父皇赞同了尚书大人的意见。此事之后,魏夫子自请不再任朝堂之职,父皇遂把他封派到了宫学里。”
德琳瞠目:仅仅因此便请辞,魏夫子是否太过刚硬?
“冰冻三尺,德琳。”元成意味深长。没有人知道坚冰是从哪一滴水开始结成,也无人说得清许多对事不对人的初衷何时就变成了对人不对事,针锋相对需要势均力敌,否则屡屡受挫,灰心也是难免。
“……不是我爹的错?”
“不是。”
德琳不问了,神情上已经写着心安。元成看了看她,微露笑意,“你关心的就这么一点?”
德琳无声叹气,“殿下,德琳不过一介女子,做不到公私分明,”不偏信家人已是她的难得了,“况且,德琳亦不需去想偏了谁、倚了谁……”
“你!”元成惊笑,手下使力,强把德琳转过来面向了自己,“你取笑我?!”
德琳偏头它顾,翘起的唇角可是掩不住,元成不由伸手捉了她另一只胳臂,“别躲,你看着我……”
德琳应声转头,却是眉目微凝,“殿下,戌正了。”更楼上有梆子声不紧不慢地传来。再过一时,宫门便要落锁了。
元成望了望天,觉得那弯窄月怎么看怎么像在对他幸灾乐祸,望了一望德琳,终叹了一声,招呼李申。
李申把灯笼擎过头顶晃了几晃,不一时有车驾声从后头上来,很快到了近前。元成还握着德琳的胳臂,觉出她要抽手,未放,低头看着她道,“都是我的心腹,无需避讳。”说罢自叫抬肩舆的侍从再往前,看着都快和他的车并排了,才放了德琳的手,嘱咐道,“自个儿慢点。”
德琳无言,低首俯了俯身,退步上轿,元成也退身坐往车里,轿帘放下,车门拉上,一车一轿相随往宫城而去,是时,风轻夜静……
肩舆直把德琳送到了寿昌宫才离去,德琳下轿进门,迎面就听到有人笑,“姐姐,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可就有人要急出好歹了!”从正殿里出来的人竟是瑶筝、元沁、木槿,史姑姑掌了灯在一旁相随,看样子是正要送瑶筝出门。
德琳不解根由,敛了心神先给元沁和木槿行礼,瑶筝已奔下石阶到跟前儿拉起了她的手,“姐姐,你还好么?”一头问着一头凑往她面上细细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