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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第1页）

&ldo;什么板刷头？你说出样子我没有不会剃的。&rdo;

&ldo;说也说不明白，你看见豁子的头了吗？就要那样的。&rdo;

&ldo;豁子的头？&rdo;老张愣了一下，然后盯住我看了好一会儿，伸出两只有筋暴露的大手搭住我的双肩，把我按在转椅上，又抖开一块白布扎在我的脖子上。老张说：&ldo;坐着别动，什么样的头我都会剃。&rdo;

在那座白帆布遮阳篷下剃头有一个天大的好处，可以眺望石桥与河上风景，就这样我坐在老张的身前，眼睛始终望着石桥，我看见石桥的桥孔上方长出一棵无名小树来，叶子被午后的阳光过滤得淡黄浅红的，结着细细的绒毛，就像女生的皮肤一样。那棵树下面写着几个红漆大字：

不准下河游泳

我的头发纷纷坠落。我的脑袋越来越轻。

&ldo;你属虎吧？&rdo;老张说。

石桥上走过了三个女孩，她们屁股后面跟着一个陌生的家伙。我一眼就发现他也是板刷头，跟豁子的一模一样，他在三个女孩后面说着什么，自己咧嘴笑着，嘴里一个黑洞，那个黑洞好奇怪。

&ldo;你要是不属虎就属兔子。六二年六三年街上一下子生出来十几个小xx巴，家家挂尿布片子。河水都发出一股臭味，一直臭到现在。&rdo;老张说。

三个女孩像三棵玉米苗走下桥，神态似受了惊一样兴奋。她们边笑边跳，跟小母鸡没两样。但后面那家伙站在桥上不走了。他甚至不再朝女孩们看，脸掉向石桥和河水的上游。我看清了他的脸，他确实是个陌生人。

&ldo;你看见桥上那人了吗？&rdo;老张突然拍了拍我的脑袋，&ldo;那人昨天在城墙上让谁砸破了脑袋，满头是血跑我这几剪头发，他的头就是我剃的，你就是要剃那样的头？&rdo;

&ldo;他是谁？&rdo;我说，&ldo;他不是我们街上人。&rdo;

&ldo;他在这儿转悠两天了，你就要剃他那样的头？&rdo;

我想那家伙是在等什么人。他掏出一支折瘪的香烟折直了，叼在嘴上点燃。他的等待显得极有耐心。我突然觉得在哪里见到过那张奇怪的脸，他的下颚向前突出而且宽大，神情漠然，只是在见到女孩时嘴角出其不意地咧开，现出不协调的一丝温柔。这时你就看见了他嘴里的黑洞。那其实是空了的牙床。我如果真的见过他就是在城南，他很可能就是城南小霸主丘奇。我曾经见到过丘奇落下的三颗牙齿。去年夏天豁子他们把丘奇骗到石桥来，六个人轮流把他狠揍了半夜。奇怪的是没有人听到桥上的动静，因为丘奇那家伙自始至终没有哼一声。第二天豁子带了一个小纸包到学校给我看。我问，&ldo;是什么？&rdo;豁子说，&ldo;牙齿，丘奇的三颗牙齿。&rdo;我抓住小纸包仔细研究了，三颗被烟熏黄了的牙齿。我觉得丘奇的牙齿从他下颚掉落到别人手里后起了质的变化，它们活像三颗水泥磨光石子。

&ldo;头发都是一样的剃，剃头匠只能剃头发，就是不能剃掉脑袋。&rdo;老张说。

&ldo;我要剃豁子那样的板刷头，我不是要剃桥上那人的。&rdo;我回头发现老张的灰黄眼睛有一丝异样的光彩，&ldo;老张你千万别把我的头剃坏了。&rdo;

从学校的红色围墙那里隐隐传来电铃声，我分辨不出那是第一节课下课铃声还是第二节课上课铃声。地理教师肯定已经发现了我的座位空了。我突然想起丢在课桌洞里的韦包，他们会不会趁我不在的时候打开书包？只要一打开书包就会看见那把八成新的电工刀和半包光荣牌香烟。刀是豁子借给我的，买香烟的钱是我从阿咪的储钱罐里倒出来的，阿咪还不知道。当然这一切可想可不想，重要的是我明天走出家门时应该有一个好汉子的板刷头。

&ldo;老张，把镜子拿给我吧。&rdo;

&ldo;没剃好不给镜子。板刷头不就是要短吗？那就慢慢剃吧，保证短得让你满意。&rdo;老张突然怪声怪气地笑了，他笑起来像一个老疯子，一只手开始在我脑袋上乱摸，手掌像蜻蜒翅膀似地抖动。

&ldo;老张，你他妈的笑什么？&rdo;

&ldo;我笑你的脑袋，比鸡蛋还光溜呀。&rdo;

&ldo;你要是剃不好我就掀了你的烂铺子。&rdo;

&ldo;老子看着你钻出娘肚子，怕你这小xx巴？&rdo;老张用推剪把敲了敲我，猛地推动转椅，这样我的身体像陀螺一样转了九十度，正好面对那座石桥了。桥上那家伙的背影一动不动，阳光直射他的青蓝色的头顶，把他刻画成一块石头。

&ldo;他肯定是在等人。&rdo;

&ldo;谁？&rdo;

&ldo;桥上那人。&rdo;

&ldo;他等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在剃头，&rdo;

&ldo;老张，别给我剃坏了，如果剃成桥上那人的头也行。&rdo;

&ldo;知道了。如果剃成桥上那杂种的头也行。&rdo;

桥顶上的人突然背转了脸，他好像看见了什么，后背像弓弯一样绷紧了。他装作俯视河水的样子，突出的下颚处掠过狂热而紧张的白光。紧接着我看见了豁子威猛硕大的头颅出现在桥上，一切都清楚了，他在等豁子。我记得我从理发铺的转椅上腾地站了起来，朝桥上高喊，&ldo;豁子，小心！&rdo;但老张的双掌拼命地把我按回椅子上，&ldo;你别管闲事，你在剃头。&rdo;

从我坐的方向可以清晰地看见桥顶上发生的事情。那家伙没等到豁子走上桥顶就猛虎下山，从腰间飞快地掏出刀子直刺豁子胸部。豁子发出一声奇怪的呜咽。他僵立着凝视那家伙足有五秒钟，才从桥上陷落。我听见了他从石桥上滚下去的声音，听见了类似滚石的巨响。

有个女人在某扇楼窗后面狂叫：&ldo;杀人啦！&rdo;

石桥两侧一阵骚乱。我每回从理发铺子上站起来的时候都被老张用劲地按下，我不知道老张心怀什么鬼胎，他简直是十足的老怪物老混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