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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页(第1页)

邹历仁也知沈公子素来不爱管闲事,若非他家闺女年纪大了,实在没法子,他是不会出此下策。岂知沈奚瞥到他手里的八字帖,竟毫不见外:“邹大人想跟苏御史说亲?”然后他放下酒杯,眼里的笑意满得要溢出来,“那敢情好,您随我去,我帮你问问她。”朱南羡与朱祁岳一时相争不下,两人各自用力,只闻一声裂帛之音,那花球自中间散开,早埋于绸中梅花瓣忽然自树梢洒落,像是凌空降下一场花雨。与之同时,只听“砰”的一声鸣响,瑶水桥头,几名内侍在花雨洒下的瞬间点燃烟火。烈焰接连不断地窜上苍穹,伴着笛声鼓声,炸出一片玉树琼花,又如流星般缓缓坠落。天地间都是缤纷的色泽。朱南羡仰头看向这华彩,心思微动,不由朝河岸望去。苏晋也正自这烟火灼色中收回目光朝他看来。可惜,这一眼连一刹那都没有。下一刻,朱南羡就眼睁睁地看着沈奚领着礼部邹历仁来到苏晋身边,几人对拜过后,邹历仁便自怀中取出一张八字红帖,讪笑着,递给了苏晋。七七章朱南羡与朱祁岳打了个平手。景元帝赞扬道:“好!朕的儿子,该当个个踔厉风发。吴敞,将朕的昆玉弓拿来赐给南羡。”吴敞应诺,小声吩咐一旁内侍几句,内侍匆匆去了。景元帝看向朱祁岳,想了想道:“你这些年在岭南挂帅,连上前年曹将军过世也没能回京师祭拜,这次既回来了,就多住一阵子,朕听安平侯说,戚寰不日也要回京,你便在宫中等她,一起住到入秋再走。”十二王妃戚寰乃安平侯府戚家大小姐,左都督戚无咎之妹。依大随习俗,正妻诞下嫡长子后坐完月子,可回娘家住上半年。朱祁岳称是。景元帝又道:“听说你回京后,日日跟着南羡往北大营跑?唔,你如今既要在京师住上半年,没个正经职务实在不好。”他说着,忽道:“左都督,龚尚书。”戚无咎与龚荃齐声应道:“臣在。”景元帝道:“将鹰扬卫交给祁岳暂领。”又一看朱祁岳眸中的惊诧色,缓缓笑起来,“他是个急性子,凡事等不住,正好明日冬猎,你二人帮朕个忙,清早便将虎符给他。”鹰扬卫是上十二卫之一,虽不比羽林卫与金吾卫,但朱祁岳是庶皇子,能统领亲军卫实乃莫大的殊荣。朱景元一生之爱都给了故皇后,可若要说他这辈子亏欠得最多的,便是朱弈珩与朱祁岳的母妃淑妃了。淑妃原是臣工之女,出生不低,然而她入宫后不久,其父便因罪下狱,她也被降为选侍,随后诞下十皇子朱弈珩,虽被晋为婕妤,但亲生儿子却被抱去了皇贵妃宫里。直到后来诞下朱祁岳,才被封为淑妃。朱祁岳与朱南羡一样,自小尚武,可惜淑妃是罪臣之女,受限颇多,而随各将军去营中修习武艺,是嫡皇子才有的特权。朱十二很小的时候,日夜都盼着小十三自军中学了东西,来他宫里教他。也许他从未察觉,当他看着在自己眼前比划得认真的小十三时,眼里都会露出极歆羡的目光。这样的目光落在淑妃眼里,便是一道心伤。这个性情一直平缓如水的女子一生从未求过朱景元甚么,就连当初朱弈珩被抱走,她也只是默默流着泪看着,唯一的一回,便是央求景元帝让十二跟着小十三一起去军营。却石沉大海。彼时朱南羡一身三脚猫功夫,教了半年连自己也整不明白了。于是小小的他抱头蹲坐在地上,想了半日,忽然仰起脸,展颜道:“十二哥,不如我去求父皇,让你跟着我去军营吧?”朱祁岳摇了摇头:“没用的。”他的母妃已经去求过了。朱南羡那双眼自小就明亮如星,他坚定道:“下月初是我生辰,父皇说过,我要甚么他都会允诺,我帮你去求他。”于是一个月后,当朱祁岳站在马蹄扬尘,铁甲森然的军营,他才明白人与人之间真的是不一样,有的东西对他而言比摘星还难,对十三这个嫡皇子来说,不过是一句话。但小小的朱祁岳又想了,他向习武便可习武,求仁得仁,其实也不错。何况十三从未有一日在自己跟前拿过架子,自小到大,一直敬他为兄为友。朱祁岳撩袍跪地,深深磕了三个响头:“儿臣——谢父皇隆恩。”这厢事毕,翰林院吴掌院呈上一张金帖,上书十数个为朱十七拟的字。景元帝拿起来一扫而过,目光忽然在“旻尔”两字上顿住。翰林为皇子拟字都有个讲究,若非与其出生息息相关,便是要对其人生,对江山社稷寄予厚望。朱十七是嫡,金帖上的字无一不是对景元帝的丰功伟绩歌功颂德的,除了“旻尔”。旻是秋,朱景元记得,十七是九月十九的生辰,深秋时节,桂子都谢了。而那年他正是在这样的时节凯旋归来,初见到十七,他业已一岁,皇后等了他快两年。“旻尔”二字里没有挥笔泼墨的锦绣江山,也没有悲悯的孺人情怀,可“尔”之一字像有无限长的尾音,慢吞吞地道出他这些年对故皇后的思念。这个字,就像拟到了他心底。景元帝问:“旻尔二字,是你们当中谁拟的?”吴掌院愣了愣,连忙拜下:“回陛下,这字不是臣等拟的,是都察院苏御史昨日送过来的。”众臣都在听景元帝赐字,站得错错落落,乍一听闻这字竟是苏晋拟的,目光在人群中找了半晌,才找到与沈奚邹历仁立在一处的她。朱景元的声音一下便凉下来了:“你是都察院的人,怎么帮着翰林拟字?”苏晋上前来拜下,还未作答,朱十七便抢着道:“禀父皇,是儿臣听闻苏御史高才,请他帮忙拟的。”他实在忍不住满心欣悦,弯下腰恳请道:“父皇,儿臣喜欢旻尔这个字,求父皇为儿臣赐字旻尔。”景元帝面无表情地看着苏晋,半晌,才移目扫了朱十七一眼,冷笑着斥道:“没出息。”然后面无表情道,“你也就配‘旻尔’二字。”提了朱笔在金帖上圈定,朱景元站起身道:“悯达,今晚你多操持一些,明日冬猎的事宜由你定夺,等卯时要动身了,朕再过来。”朱悯达道:“父皇放心,儿臣自会将一切安排妥当。”景元帝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又道:“冬猎过后,正月初七昭觉寺祈福,正月十五城门楼迎春,开朝后巡视三军,都由你代劳罢。”此言出,连朱悯达都愣了一瞬——历朝历代,开年后的国运乃重中之重,因此年关后的祈福,迎春,巡军,无一不是由帝王亲自操持。而朱景元将这些事宜全交由储君,大约是等开春巡军过后就要传位了。朱悯达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儿臣遵命。”景元帝端起酒杯,对着坐下众人遥遥一举:“朕乏了,尔等尽兴。”仰头饮尽,扬长而去。方才诸臣工俱已开怀,眼下景元帝走了,更要尽欢,或有不拘小节者,已左一杯右一杯地行起酒令来。朱南羡神思不定地饮罢几位皇兄递来的酒,眼见着礼部邹侍郎又摸出那张八字红帖递到苏晋跟前,正要冲过去,奈何胳膊被人一拽,朱旻尔闪忽着双眼看着他:“皇兄,我们去皇嫂那边看麟儿好不好?”朱南羡的目光黏在那张红帖上,有些不耐烦:“你自己不能去吗?”朱旻尔分外难为情:“那里都是女眷。”朱南羡看他一眼,又道:“那你去找九哥下棋。”朱旻尔眨巴着眼望着他:“方才九哥与三哥一起去对岸了,皇兄没瞧见吗?”朱南羡这头记挂着苏晋,也没多想朱稽佑与朱裕堂去女眷那处做甚么,就看着邹历仁滔滔不绝地说完,又要将红帖往苏晋手里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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