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南羡听她说完,眉头一皱。酉时初,轩辕台?岂不正是今日苏晋还他匕首之时?他几时见过朱麟了?朱南羡正要开口,不妨沈婧怒斥道:“胡说八道!来人!给我掌嘴!”然而与之同时,却闻皇贵妃悠悠道:“慢着——”她看向朱南羡,又道,“朱十三,你安的是甚么心?连你的亲侄子也想害死?”这话说完,她也不等朱南羡解释,立时高声道:“今日酉时,把守宫前殿正门的都有谁?”外头进来四名羽林卫。皇贵妃道:“本宫问你们,今日小殿下醒来后,可曾出过殿门?”四名羽林卫齐声称是,其中一名更是上前一步道:“回皇贵妃娘娘,小殿下自除了殿门,便往轩辕台的方向去了。”话音落,满堂哗然。片刻,只闻皇贵妃道:“朱十三,你好大的胆子,身为皇嗣却要谋害皇嗣,跪下领罪!”朱南羡微阖了阖眼,缓缓道:“本王行得端,站得直,凭什么跪!”朱沢微笑了一声道:“十三,本王看这事你还是先跪下解释清楚了好,麟儿是嫡皇孙,你是嫡皇子,你害他存了甚么心思,还叫人瞧不出来么?”这话摆明了往朱南羡身上泼脏水,然而朱南羡也不甚在意。他微抬起下颌,目光在诸皇子身上扫过,忽而扬起嘴角笑了一下:“此事本王解释不清,不过本王知道,你们当中,倒是有人能解释个清楚明白。”朱觅萧似是大惑不解道:“十三皇兄这话甚么意思?难不成害麟儿的人还在我等之中?我等可是庶子,说句大不敬的话,便是太子嫡皇孙都没了,那大殿上的宝座也轮不到我们,但十三哥就不一样了,你可是父皇最宠爱的嫡皇子呀。”这时,九王朱裕堂怯怯地道:“其实……要查清这事不难,十三不是在轩辕台么?唤今日轩辕台的守卫来问过便是了。”十王朱弈珩温声道:“九哥是久不在宫里忘了这宫中规矩?今日的是双数日,在轩辕台值守的是金吾卫。”三王朱稽佑添了一句:“谁不知道金吾卫左谦是他朱南羡的走狗。”皇贵妃听到这里,双目一眯,高喝道:“府军卫!”戒备在宫前殿外的兵卫破门而入,齐声跪地道:“在!”“十三皇子弑杀皇孙,给本宫将他拿下!”“是!”“谁敢!”府兵卫还未上前,十二朱祁岳怒喝一声,与四王朱昱深同时站在了朱南羡身后,一人拔剑,一人握刀。三人与诸皇子对峙而立,人虽少,但朱昱深镇守北疆,朱南羡领兵西北,朱祁岳挂帅岭南,丝毫不输气势。府军卫将三人团团围住,朱南羡却不甚在意,反是扶了扶腰间长刀,忽然高喝一声:“金吾卫!”深静的雪夜里,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在”,转眼间,只见数名头戴凤翅盔身穿锁子甲的兵卫自殿外鱼贯而入,将府兵卫围了起来。原本殿中内侍与宫婢,看了看这重重兵卫中的龙子皇孙们,片刻竟都朝着朱南羡的方向拜下。深殿之中剑拔弩,众人都屏息凝神,仿佛一个声息便会引来大祸。然而在这重重兵卫之外,数名朝臣却默然无声地立着。沈奚自进殿起,便觉得不对劲。他深知璃美人之死,钱煜之死,不过是一个引子,然而凭他之智,竟也无法全然参透今日之局。就像一副早已着墨好的水墨山川,方才还是太子,七王,十四三足鼎立,倏忽间风云变幻,再望过去,却成了十三与七王十四对峙了。这幅水墨山川,正是他心中的棋盘。而一年多前,自他助朱南羡就藩,早该料到有今日了。诚然朱悯达是嫡长,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但朱南羡亦是嫡皇子,他在南昌有了政绩,赢得民心,最重要的是,他有兵权,擅带兵,有西北军心,朝中的武将都服他。皇权最是弱肉强食。而今的他,再不是昔日依凭在东宫之下的太子胞弟了。这宫中的格局,已经变了。沈奚忽然想起柳朝明的话——就怕有朝一日,有人颠覆你心中黑白。他不由抬眸看向朱悯达,只见他微阖着双眸,神色凌冽至极,却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眼前一切。沈奚心中一沉,当机立断地往前迈了一步。与他同时动作的还有两人,三人来至殿中,撩袍拜下。“臣,左都御史柳朝明。”“臣,户部侍郎沈奚。”“臣,佥都御史苏晋。”“恳请太子殿下明朝秋毫,全权定夺此案。”六十章殿上的气氛略有缓和。朱悯达这才道:“没规矩了是吗?父皇尚在卧榻之上,你们就要同室操戈?”然后他看了看殿中剑拔弩张的府军卫与金吾卫,微微蹙眉,唤了一声:“十三。”朱南羡默了一默,面容沉静地一抬手,金吾卫齐齐向他一拜,无声地退了出去。朱悯达又道:“府军卫。”数名兵卫单膝跪地,随即亦撤出殿外。宫前殿又回到方才的平静,然而在这平静之下,似乎有甚么东西不一样了。朱悯达不是信不过朱南羡,可眼下诸皇子皆在,罪证直指十三,他若存心袒护,对十三的嫌疑置之不理,此事势必会捅到父皇跟前,到那时更难以收场。朱悯达对柳朝明三人道:“三位大人平身。”然后又问朱南羡:“十三,你在轩辕台见的人是谁?”朱南羡垂眸不言,苏晋往前一步揖道:“禀太子殿下,是微臣。”此言出,朱觅萧顿时“呵”地笑了一声:“方才还说十三皇兄与苏御史走得近,怎么,眼下又叫人抓个现行?”他看向皇贵妃,揖了揖,“母妃,您该好好问问十三哥那方刻了‘雨’字的玉佩究竟是给谁的了,省得错点了鸳鸯谱。”朱悯达冷着眸子看朱十四一眼,待他住嘴后又问:“十三,既已近晚,你在轩辕台见苏御史所为何事?”是苏晋要还他九龙匕,而自己不收。朱南羡张了张口刚要答,可倏忽间又缄默不言。如果方才无人提玉佩这一茬,他大可以谎称这九龙匕是自己借给苏晋,她前来归还。可是,那一方刻着“雨”字的玉佩已让众人对自己与苏晋的关系生疑。倘若实话实说,苏晋是可以为他作证,称他在轩辕台时未曾见过朱麟,但自己以九龙匕相赠的事曝于人前,岂非坐实他对苏晋的情谊?这样一来,苏晋作证,他们会信吗?非但不会,且还会将她置于险境。见朱南羡沉默不言,朱觅萧又笑一声:“怎么,十三皇兄果真给麟儿递了毒食,做贼心虚了?”朱悯达双眼微阖,转而看向苏晋:“你说。”今夜之局周密万全,暗伏重重,胜过昔日马府之局百倍。苏晋知道自己便是实话实说,那些居心叵测之人未必会信,可她若不为朱南羡作证,不为他赢取些许时间,那么便是有人有心相救,怕也没功夫想辙了。为今之计,又是个拖字诀。苏晋思及此,正欲编排个由头跪地请罪,朱南羡抢先一步道:“本王见苏御史,不过是想问些南昌府外计事宜。”外计乃三年一次的外官考核制度,由吏部负责,都察院复核。曾友谅失笑道:“南昌府外计结果,臣早已呈给十三殿下过目了,殿下便是有疑虑,不来问我吏部,怎么反倒问起苏御史了?”朱南羡淡淡道:“都察院复核外计结果,本王想问苏御史,不行吗?”朱沢微笑道:“自然是行的,之前本王想问凤阳府外计事宜,也是跟都察院打听的。”他说着,忽然“啧”了一声:“不过本王记得,都察院复核外计的只有柳大人与赵大人吧?苏御史不是在忙登闻鼓的案子么,十三你怎么找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