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挽着长裙从车上下来,一手挽着容幽的胳膊,小声地发憷道:“小小小小幽啊,怎怎怎么这么多记记者啊!”容幽一下子给听成了“鸡鸡者”,憋着笑说:“你看错了,师姐,都是白菜,白菜,别怕啊。”师姐的手臂有些发颤,容幽便略微扶着她往前走,给她鼓劲。两人于是挨得很近,还很“甜蜜”地互相耳语了一番,周围的长枪短炮就都不由地在这对俊男美女身上多闪烁了几下。等到进了庄园,时间还有那么一点,有迎宾的小哥就迎了上来,询问他们要不要先用雅间休息。容幽就让他带他们到了一个单独的休息间,在这里算是缓解了一下师姐紧绷的神经。容幽道:“师姐,你先休息一下,我去找个人好吗?”“没事没事,我不打扰你办事。”师姐说,“你你你记得回来揣上我就行。”容幽进到走廊里,这次的目标是最大的茶水室。他知道这种晚宴正式开始的时候,到处都是记者,所以人们多数都是场面性的话;但在开始前的休息室里,则是他们互相联络感情、促进关系,甚至开始一桩生意的黄金时间——少校庞文是宴会的中心之一,所以一定会出现在那里。这时的走廊上人影重重,侍者们正在成队准备和布置场馆,也有领客人去往休息室的。容幽忽然觉得前方有个背影颇有些眼熟,但再去看的时候却见不到踪影了。他也没有多想,先进到了茶水室里面,一眼扫去,果然看见众星拱月地被包围着的庞文少校——今天是军方的主场,他作为负责人看起来春风满面。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气色却没有上个月看起来好了,人也瘦了许多。容幽从口袋中夹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纸条,悄然走到他们身边,然后轻轻塞进了庞文的手里。这一瞬间,庞文回过头看了一眼,他们短暂地对视了一秒。庞文的眼神从困惑,变成惊诧,最后转变成了恍然和憎恨。但这些情绪都转瞬即逝,他不动声色地将纸条塞进了袖口当中,同周围的人们告退。事端庞文最近的日子非常不好过。把柄捏在政敌手里的滋味,想必任何人都不想体会。好在对方也不是什么清廉公正的人物,拿到材料之后首先想的不是弄倒庞文,而是从庞文手里咬一块肉下来。任凭他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的是:谁有这么大能耐,把他的底子查得一清二楚?现在,他恍然大悟,但也十分震惊,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容幽。这感觉真是十分复杂。就好像当年看见了一块肥肉,忍不住咬了一口,以为偷了腥就跑,万万没想到这块肥肉的主人摇身一变,突然间从一个小可怜肉包,变成了巨无霸鳄鱼,这回被反咬得自己遍体鳞伤。他们隔着一个座位低声说话,防止被记者拍到。庞文自嘲道:“真没想到,我居然看走了眼。早知道今天会是这样,当初我是怎么也不会抢到你头上来。”容幽淡淡地说:“当初你就不该抢到任何人头上来。”庞文沉默了一会儿,说:“现在你想怎样?曝光我?举报我?”容幽回想起谛明对他的评价,便说:“不,你养兵的本事不错,起码比尸位素餐的人好。与其让你现在下台,然后换上来一个不知兵不知将的人,还不如留你在这里,毕竟你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吃拿卡要的资源了。边境那条走私渠道,谅你也不敢再要。我来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你应该把偷来抢来的东西都还给失主。”“还不出。”庞文道,“你以为我一个粗人,要这些东西做什么用?打通关节,交好上司——这种礼物是我想拿回来就能拿得回来的吗?你如果知道你的那批书去了谁的手上,恐怕你现在已经吓得不轻。”“……我知道你给了谁。”容幽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又说,“有权有势,还能狐假虎威的感觉很不错吧,庞文少校?这些年你吃了多少东西,也该吐出来了。”“去年吃进去的东西,你还吐的出来吗?”庞文漠然道,“一年四千万,买几十吨营养面糊倒是能糊弄过去养几个人,但是想养大头兵兵?翻个倍还差不多。”容幽道:“上面发下来的粮饷呢?”庞文道:“走黑洞,运粮官不管结果,先报上去运耗只有一成,自己先吃掉八分,还拿了a级考评;三个运输节点各刮走一次,赚走一点是一点;到我手里,还先要养督军的贵族大爷,出生好,什么都不用做,每个月干吃帝国的粮食。层层盘剥到最后还能剩九成,你猜怎么做到的?他们路上全买了淀粉面粉,掺点泥沙,按照边境星的市场估价一算,正好三千六百万……”容幽又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向上检举?”庞文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向上检举我?”容幽想了想,便不说了。庞文又说:“这个年头养兵的都这样,你以为为什么人人都吃空饷?因为一万个兵的建制,在这种情况下刚刚好能养活八千个壮年不饿死,或者是训练出七千个能上战场的兵。不吃空饷,就等着年年翻死亡名录,饿死、饿死、饿死,不死的也逃完了;不向上打点,到你手里连个七成都不会剩下,隔壁军区的人也在干巴巴等着从我手里扣点粮食出来,喂他的兵;不卖掉点旧军火,没钱做实战训练,摊在每个兵头上的子弹就一天十发——军队是用子弹喂出来的!一天十发!能养出来个什么?真打起仗来,就是这些饭吃不好、子弹没得练、一腔热血的兵冲上去拿命来填。有些人手里抠的不是钱,是别人的命!”庞文的话未必都是真的,他一定也有为自己脱罪,但他的话九真一假,并非全无根据。这是容幽第一次意识到:银河帝国的制度是如此的不完善,或者说执行规定的道路是如此曲折。从帝国的最中心看来似乎一切都尽善尽美:黑洞运耗只有一成,一年四千万军费就能养得起一个军区,这可以说是很好的政绩了。然而在这条军粮的网络上,从头到脚都是吃人的谎言,每一层的每一个人都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向上撒谎、向下盘剥……直到最终的节点处,被吃得遍身白骨嶙峋的,都是士兵。容幽叹了口气,但他也同样无能为力,或许……谛明有这个能力去改变吧。他想得有些入神,庞文说:“我可以给你六十万的赔偿款,多的没有了,你的书也不是我能要回来的。”容幽说:“书已经回到了我的手上。你周末到我父亲的墓前来道个歉,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就这样揭过去了。”庞文大喜过望,甚至难以置信道:“你不要求别的吗?”“怎么,你还敢继续走私、继续抢劫?”容幽嘲弄道,“既然不敢,那我还提多余的要求做什么。”更何况,他捏着庞文的把柄,任何时候再回来威胁他又有什么困难呢。说完,他也不理会庞文,径直向外走去。容幽先回休息室,想去找师姐,万万没想到刚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不一般的声音。有个年纪听起来不大的陌生男人在说:“小姐姐,你认不出我身上的族徽吗?那你总应该听得懂人话吧,我姓‘傅’,帝国财相‘傅潜’的那个‘傅’哦。怎么样,快巴结我吧!”而容幽那傻乎乎的师姐说:“我……我不认得你,谢谢,但我不想和你出去玩。我……我朋友马上就回来了,请你出去吧!”男人道:“就陪我玩玩啊,小姐姐,你胸这么大,人应该也很好心才对。”容幽听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伸手推开门,冷冷道:“抱歉,这位先生,她是我的女伴,希望你不要纠缠她了。尊重女士,也是尊重你的教养和家世好吗?”这时,室内两个人都回过头看他。那个调戏师姐的男人居然长着张娃娃脸,个子比师姐还矮一点点,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吊儿郎当道:“你谁呀?小爷来这个宴会四五年了,怎么从来没见过你这号人物?看你穿的用的,也不是什么惹的起我傅家的人,劝你赶紧走吧,等我堂哥来了,打死你喔。”容幽嘴角抽搐,连“先生”也叫不出来了,说:“小鬼头,等你毛长齐了再来调戏女孩子吧。快走,找你大堂哥玩去。”小鬼头异常不服,跳起来就开始解自己的裤腰带:“我长齐了!你看!你看!”师姐尖叫一声,捂住了眼睛。容幽走过去一把拽住这个小鬼的领子,一路连拎带拖的,将他带到了门外。这小孩于是叫了出来,这时候才能听出变声期的公鸭嗓:“别碰我!别拿你们贫民的脏手碰我!”原来他之前一直压着嗓子说话,听起来倒是老成了好几岁。容幽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于是瞬间黑化,露出阴测测的表情说:“还不滚,我就给你把毛全剃干净。”小孩惊呆了,抖着手指对着容幽,半晌后惊恐地提起自己的裤腰带,跳起来向走廊尽头跑去。容幽将门一关,连忙回头安慰师姐,又说:“师姐,我人也找完了,我们现在就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