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毫无防备的,门口就闯进来一个小黄门,不,其实也不该叫&ldo;小黄门&rdo;,只有年纪轻、品阶低,甚至无品的小太监才叫小黄门。而眼前冲进门来的这位,虽穿着最低等的灰色内侍服,一样的面白无须,但三十几岁的面上却是一副成熟的、精明的气质……以及掩饰不住的悲伤与惶恐。
门口婆子唧唧喳喳叫着要拦住他,嘴里骂骂咧咧着&ldo;你莫急,咱们宴还未散哩&rdo;。
窦宪见了他那身衣裳,还道是来讨彩头的小太监,正要发火,不防见了他面貌,忙吓得抖了声音巴结道:&ldo;林统管,不知林统管大驾光临,皇后娘娘有何懿旨,你使个小黄门来就是了,大节下的,哪能麻烦了你亲自来跑这一趟……&rdo;说着就要唤人给他上茶。
哪晓得那&ldo;林统管&rdo;眼角都不扫他一眼,径直奔着正中央的窦老夫人与元芳而去。直到了二人近前,才哽咽着说:&ldo;老夫人,二郎君,大皇子……薨了。&rdo;
&ldo;啊!&rdo;‐‐这是小秦氏的惊呼。
&ldo;甚?你说甚?大皇子怎了?&rdo;‐‐这是反应不过来的糊涂蛋。
而丞芳与立芳兄弟两个也是收了面上笑意,神色凝重起来。
江春忙不得多想,只注意着厅中祖孙二人。老夫人仍然说不出一个字来,微微张了嘴巴,眼珠浑浊得已经分不清黑白二睛了,只余数行浊泪漱漱的往下淌。元芳过了最初的错愕,只剩伤痛与担忧,紧紧握了老人枯手。
林统管说过这么一句,又凑近元芳耳旁,几不可闻的说了句甚,然后江春就见元芳愈发掩饰不住的满目伤痛,以及愤怒。
直到那位林统管匆匆来匆匆去后,花厅内众人仍未反应过来。窦宪似懂非懂嘀咕着&ldo;大皇子怎就没了&rdo;&ldo;皇后娘娘这是何意&rdo;&ldo;怎好端端个人说没就没了,今日还是中秋佳节&rdo;……
&ldo;滚!&rdo;
这是老夫人自闻了噩耗后说出的第一个字,冷静而又崩溃。两个背道而驰的词用在此刻的老人家身上再合适不过。
窦宪难以置信的望着自己老娘,刚要张口反驳,小秦氏就知机的拽了拽他袖子,两个庶子也在忙着给他使眼色。
元芳只厌恶的望着他,这位靠着老爹性命与妹子委屈,在东京城内耀武扬威了十几年的安国公……有他这样的当家人,窦家不亡才怪。
元芳歉意的望了江春一眼,对着门口的窦三使了个眼色。未待江春反应,窦三就进来说了句&ldo;春娘子这边请&rdo;,顺带将淳哥儿也一道请走了。
众人皆知老夫人&ldo;滚&rdo;字一出口,身子自是无事了的,江春亦不想在此时待在窦家,好似旁人家在办丧事,而她还要去做客一般……她做不出来,只与窦三招呼过一声,多的一句也未打听,目不斜视就出了窦家门。
她知道,窦家与皇帝那场早就开始了的战争,从今晚开始白热化了,京城势必要迎来一场腥风血雨了。
小小的卑微的她,甚也做不了,她甚至连大皇子死因都不知……她想做局外人,但她放不下元芳,元芳必将是这场战争中冲锋陷阵的头一人,那是他身为窦家人的使命与骄傲。
她能做的只有默默祈祷,希望老天爷能站在委屈了的这一方,委屈了一辈子的邓菊娘,不幸了半辈子的窦元芳,委屈了十几年而今又丧子的窦淮娘。
老天爷令他们受了这多委屈,江春只得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老天爷不会再亏待他们了。
她浑浑噩噩的回了学里,那里还有未尽的热闹气氛,少男少女们嬉笑玩乐着,不识愁滋味的谈天说地,挥斥方遒,仿佛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都已为他们所拥有……却不知,在那高墙之内,一个女人,刚刚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一个处处受排挤的家族,刚刚失去了他们的&ldo;希望之星&rdo;!
江春再一次赤|裸裸的,体会到了这世界的残酷与无情。
她麻木的洗漱过,书也不再翻一页,躺床上却又睡不着。元芳祖孙二人那副悲痛欲绝的表情,总在她脑内挥之不散,她怎睡得着?
她相信,今夜东京城内失眠的人不知凡几。
但她实在精力有限,心内虽担忧着元芳,却也晓得他不是甚冲动无脑之流,至少目前这几日是不会出意外的,想通了这一层,夜深了也就睡着了。半夜醒来,似是听见了甚钟声一般,但又不真切,迷迷糊糊间又睡了过去。
翌日,她又早早起了,以为昨晚真响过钟声了,那就是全城皆知大皇子薨逝了。
谁知她试探着出了学馆门,居然未受阻拦,上了朱雀大街,也未见甚不同之处,熙熙攘攘的买卖依然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直到用过早食,到了学舍,她也未从同窗面上看出甚来,总不能懵懵懂懂跑上去问人家&ldo;你知道大皇子薨了吗&rdo;……好在不消好久,胡沁雪也来了学舍。
&ldo;春妹妹,这几日咱们一处也不可去了,定要规规矩矩待学里了。&rdo;她有些沮丧不能出门了。
江春装作不解的样子,她四处张望一番,见无人注意这边,方压低了声音道:&ldo;昨晚,宫里大皇子薨了!&rdo;
江春忍住心内复杂,望了眼周围尚不知事的同窗们,沁雪误以为她不信,轻声道:&ldo;我昨晚歇在祖母院里,亥时三刻被祖母房里吵醒的,我三叔亲口说的,准没错……他亦是那时才从宫内回来。&rdo;
亥时三刻胡叔温才到家,而窦家的消息则是酉时初得的,中间这整整两个时辰的功夫……可以做许多事了。
果然‐‐&ldo;我在隔壁悄悄听了两耳朵,大皇子是近酉时才没的,宫里立时就封锁了消息,一众文武官员被困在宫里……若非寿王求情,恐要在宫内过夜都不定哩!&rdo;
&ldo;只是……你说奇怪不奇怪,好端端的大皇子,只落马了十日,怎说没就没了?不过皮外伤而已,哪有恁容易死人的……&rdo;说到后头,她只将声音压在了嗓子眼儿。
江春觉着手心出了层汗。
怪不得昨晚见那太监既是统管太监,却又着了小黄门衣裳,赶得匆匆忙忙,原是一出事就乔装改扮跑来通风报信的。而官家将宫内封锁了,就是不想外头人晓得这消息……尤其是,窦家。
她未曾见过那位大皇子,只听传闻是个文韬武略的少年,宅心仁厚又不失果断强硬,不止一众新贵之家拥戴他,就是有几家豪门大族,亦是看好他的。
江春未见过他高矮胖瘦,仅有的对他的认识皆是从同窗嘴里听来的,她甚至都未听元芳或窦老夫人提过一次。但能得这般好名声的少年,可能也是真的优秀了吧,好似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承载着多少人的希望。
她无法想象,窦淮娘这一夜是怎过的,窦家是怎过的,窦家与皇家这场战争,注定了会是惨烈的鱼死网破……除了盼着元芳好好的,全须全尾的活下来,她不知还能怎样。
而就在用过午食后,她刚回到学舍,大皇子薨逝的消息终于在学里散开,有说是落马后情志抑郁而终的,有说是外伤调养不当本虚不固的,有说是误食毒物而死的……不管怎说,太医局里的少男少女们,对于大皇子的死因议论始终停留在&ldo;直接死亡原因&rdo;的层面上,或许有阴谋论的,只是未说出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