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若不在人前弱一些,人家哪会同情我们?届时窦家就是满门灭了族,世人亦只会道活该!&rdo;老夫人说急了又咳喘一阵,好在喉中未有水鸡声了。
&ldo;阿娘,你又何必如此?今日那情形可是急死你姑娘了!&rdo;
&ldo;那倒不是装的,我本就从鬼门关前走了两遭了……倒是要感谢我养了个好儿子哩,拜他所赐,以前的安国公府老夫人已被他气死了!现在活下来的只有邓菊娘!你们可听清了?&rdo;
姑侄二人肃然起敬,以前的阿娘(祖母)回来了!二人仰着头,露出小儿般亮晶的眼睛望着老人,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只字未提,祖孙三人就这般静静对望了片刻。
&ldo;阿娘,儿还要赶着回宫,今日之事……您是认真的吗?&rdo;
&ldo;自是认真的,你回去后记得与他求情,过段日子我自会进宫请命。&rdo;
&ldo;但……但是……若真如此……&rdo;窦淮娘吞吞吐吐,有些不敢提自己的小心思。
&ldo;有话就大大方方说,我邓菊娘的姑娘不兴这种作态!&rdo;老夫人也不看她,仰着头闭了眼睛。
&ldo;阿娘,若圣上真允了夺爵……&rdo;
&ldo;哼!夺爵?是收回爵位,不过是我们自己心虚求来的皇命,当真是我们获罪被削爵?&rdo;老夫人耐着心思纠正道。
&ldo;是,若他当真顺水推舟应下,我们该当如何?尤其现在太子之位悬而未决,你外孙他,怕是吃不消。&rdo;
&ldo;只有死过一回的人才晓得,咱们越是在意的东西他越是要吊足了胃口。就似那拉磨盘的驴子,前头永远有萝卜穗子,蠢驴自以为只消自己磨完这一盘就能吃到那萝卜,哪晓得磨完一盘还有一盘,稍微慢了动作就要招来一顿皮肉之苦……我问你们,这蠢驴何时才能吃上那萝卜?&rdo;
姑侄二人晓得老夫人寓意深刻,恐怕不止这字面意思,俱不敢随意接口,只抬了头望着她。
但她闭着眼仿似睡着了一般,脸上无悲无喜,未给他们任何启示。
直到二人真以为老人神虚入睡了,才听见幽幽一句‐‐&ldo;自是杀了那人,翻了那磨盘,届时莫说萝卜,就是金面馍馍玉面馒头也能自作自主了。&rdo;
……
室内一片寂静。
但窦淮娘与窦元芳的心却是&ldo;砰砰砰&rdo;跳如擂鼓,阿娘(祖母)居然是这般想的!元芳手指微微有些发抖,现在的官家正是春秋鼎盛,朝上新旧实力龙争虎斗他看在眼里,既不支持亦不鼓励,但他不予制止的态度其实就是变相的鼓励……而这其中,最受伤的就是如窦家这般毫无根基的新贵。
在受够了朝堂倾轧时,他也会有过自暴自弃的想法,不如就遂了他们的意,真去做他们想要见的&ldo;山隐&rdo;罢!但祖父与祖母的心血……窦家不能被卸磨杀驴,他窦元芳不能被卸磨杀驴。只是如祖母这般翻磨杀人的想法却是从未有过的。
现在他反倒不觉着祖母想法出格,这只是一个被逼至绝路的家族所做的最后抗争。
窦淮娘却是心绪起伏。她想起刚成亲那一年,他换着法子与自己打探窦家家底,打探母亲到底有多少生意,她被他的甜言蜜语冲昏了头脑,一五一十与他交代清楚……后来,他被困在辽北时,写了密信来与她,道令她代自己向母亲借银钱,今日拿母亲银钱救了命,日后自当加倍奉还。
然后,时至今日,他登基已十九年了,再也未提起当年借钱之事。母亲不提,并不是不敢提,而是不想她难做人。他不提……窦淮娘大抵也能猜到些缘由。
若这银钱作了他千秋霸业的基石,若今后自己儿子能成为这千秋霸业的主人,窦家和她都不会觉着委屈……但他新人一年比一年纳得多,儿子一年比一年养得多,没道理拿窦家的银钱来替他养儿子,日后还要为他人做嫁衣。
她不甘。
世人只道他们情比金坚,其实他与谁都能情比金坚,只消是能助他的……她早已看透。但她的烊儿不一样,烊儿是她的希望,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好孩子。
&ldo;是,儿听母亲的。&rdo;她定下心神来,垂了眼帘。
老夫人这才睁眼看了她片刻,见她未有任何不舍,才叹息道:&ldo;那位子是烊儿的,咱们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窦家和烊儿。&rdo;
姑侄俩答应:&ldo;是。&rdo;
&ldo;嗯,你们先下去吧,该如何还如何,步调莫慌张了,咱们不着急,有人比我们急呢,等时机。&rdo;说完又闭了眼。
窦元芳一路将姑姑送至府门前,不知该去往何处,云还是一般白,天还是一般蓝,但又好似哪里不一样了‐‐今后的路只会愈发难走了。
待回了房,他下意识的一进门就去看桌子,他走之前落下的两颗青杏还在,他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怎的,脑海中总浮现那小姑娘站在树上颤颤巍巍的样子,自己抱着她的样子,汗水顺着她脖颈滑落的样子……这书却是无法看了。
她端着肩膀用力按压祖母的样子就像被定格在脑海中一般,这倒是个善良的小姑娘。听说她还将口对着祖母呼气了,老人的口气他日日在祖母跟前自是再清楚不过的。
他记得,当年刚成亲第二日,段丽娘与她去祖母处请了安,刚出门她就对着花盆呕了几口,他还问她可是身子不适,只得了她一个……嗯,现在想来,该是个表达恶心的眼神罢。
后来,第三日练武归来,他在外室听她与旁人调笑&ldo;那老妇嘴巴恁臭,倒与那满身铜臭味相配&rdo;,他隐约晓得说的是祖母,口腔味儿重是老人亦无法改变的事实……但&ldo;铜臭味&rdo;?没有祖母的铜臭味,就不会有父亲从张家的全身而退,也不会有窦家今日……
事后他亦找了刘太医来问询过,为何祖母口腔异味甚重,皆道人老了脾胃虚弱,运化不及,水谷腐熟在内,蕴热心脾,上泛口鼻……虽也吃过些药,但总不能为了求那一口清气,而损了老人脾胃,若受不住,少些接触即可。
凭心而论,她能下得去口……真是个善良的姑娘了。
就这般慢慢的,一路又走回祖母院子,见老人家正吃了药卧床上歇息。望着她逐渐干枯的容颜与激情,他晓得老人心病所在,父亲不止宠妾灭妻,偏信庶母庶兄,还一事无成,张扬惹祸,官家要拿窦家开刀的趋势愈发明显了,说不好大皇子也……本该安享晚年的老人了,还要筹谋这些糟心事……实乃子孙不孝,才累了老人家。
若窦家真走上那条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要么功成名就更上一层楼,要么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他握紧了拳头,但愿真有那一日的话,老天会站在他们这边。
他又满腹心事回了自己院子,一进门下意识的又将眼神放到桌上‐‐却见桌上干干净净,纤尘不染,而他的青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