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王氏见着外头太阳将要落山了,预备做晚食,少不得要挽留一番,道&ldo;老夫人与胡相公若不嫌饭食粗陋,就与我们尝尝这农家风味罢?&rdo;
原以为人家是自不会留下的,故也只是随口礼貌问一声,哪晓得胡老夫人却是欣然应下了。
这下,江家几个媳妇子倒是为难起来了。
她们从未招待过这般尊贵的客人,这饭食要怎做?就平日那些家常小菜却是拿不出手来了。
&ldo;你也莫杵着了,领着那几个去帮帮众位娘子吧,与她们打打下手。&rdo;老夫人将翠莲支走了。
果然,有了胡府下人的加入,高氏几人就不为难了,领了她们去自家菜园子转一圈,有些甚材料,她们自清楚了,不消片刻就拟出个菜单子来,十几个人合拢一处,不消个把时辰就整治出一桌饭菜。
堂屋里,几个小的得了红包,跟着自家亲娘去了院子,只剩下江家二老与江芝江春在陪着胡家母子二人。
&ldo;真是佩服妹子教养出这般出息子孙,尤其这春娘子,我跟前那猴儿与她比起来,真如云泥之别……其实老身此次前来,是有个不情之请……&rdo;老夫人横竖夸来夸去就那几句,终于说到了正题。
江春不禁正襟危坐,拭目以待。
&ldo;我这儿子,你也见着了,科举文章不行,却是个醉心医术的,排行老二;家里还有个老大,也不问世事,一心只作田家翁;只老三在京里做了个尚书,那官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而这三个儿里,我最疼的就是老二。奈何他一把年纪了才成婚,却又与前头娘子子嗣缘浅,一生人亦只得了沁雪一个丫头。但沁雪那性子,老妹子也是见过的,咋咋呼呼不知何时才懂事。可怜我胡家传承了百余年的医术,却是后继无人……&rdo;说着难免抹起泪来。
似是想起这正月里不兴在旁人家中落泪,老夫人用力吸了口气,将泪意忍住了,笑了句&ldo;令老妹子见笑了&rdo;。
&ldo;我胡家三个儿子只有老二继承了他父亲的衣钵,下头子孙却是无心医术,一个个宁愿作科举文章,也不愿摸下|药杵,眼见着百余年的医术就要败光了……我只愁着今后上了黄泉路,可怎见他爹老倌的面?&rdo;
这是真哭了,百年大族讲究的是传承,胡家能从区区贩夫走卒,发展到盘根错节的百年世家,尤其是胡老爷子那一辈作上太医局左院判,仅次于院使,也算诺大个太医院二把手了……这一切全靠祖父辈医学成就的继承与发扬。
胡老夫人清楚胡家倚靠的只是一门医术,故她在子女的教养上尤其重视这一祖传之技的继承,从三个儿子出生,就教他们岐黄之术,从《药性赋》《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等基本知识,到《伤寒杂病论》等临证经典,再到历代临床大家的临证经验总结,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胡氏一门的学术流派特色……能教的胡老爷子都教了,就连小女儿亦是从小带在身旁言传身教的。
但有时候环境熏陶在天性面前仍然是无计可施的。似那胡老大,生性淡泊,或者说蠢笨,以其逼|迫他学医,不如令他好好做个承嗣的长子。譬如胡叔温,学医仿似要他命,做起锦绣文章来却是别有天资,倒也让他走出一条经济仕途来。
但下头这一代却是差远了,沁雪是个姑娘,学医只是不经之举;胡英豪自有主张,家里人拿他无法;姑奶奶家徐绍起初瞧着倒是个有天赋的,但这两年渐渐大了悟性反倒不如从前。
医术既是技又是艺,无论是技或是艺,都是需要悟性的,悟性限制了成就的高度……似沁雪与徐绍,今后或许也就是平庸之辈了,胡氏一门光靠他俩,显然是不够的。
此时,江春的出现,尤其是上次江春展现出来的医学天赋,恰好是胡家急缺的。
其实,京中想要拜于胡氏门下者,虽不说如过江之鲫吧,少说也是应者如云了,但他们要么自家已有家学渊源,要么是年过不惑的医者,不说天赋如何,都是事先已有了些微成就的……能如一张白纸者,却是少之又少。
而江春的不同之处,就是她出自农门,出身太低,无人可依,此时若能得了她这棵好苗子,不怕她今后不对胡家死心塌地。胡家于她微末之时有提携之恩,今后她就只能与胡家站在同一阵营。胡家提供&ldo;大树&rdo;与她乘凉,待她枝繁叶茂之时,少不得亦要回报这株老树。
于私,江春与胡沁雪感情深厚,若她真是个重情义的,今后也能与胡家同进退。
她与胡家同进退,她身后的窦十三,乃至整个窦家……若真如此,胡老夫人不敢想这效果,只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心内的激荡。
目前将其招致麾下,其实就是人才的投资问题……现在投资,都是为了日后的收益。
活了一辈子,胡老夫人看得比谁都清楚。
&ldo;老身委实喜爱这春娘子,她于医学一途上又有天赋……这般人才埋没了委实可惜。老二与我商量了一番,反正她与沁雪本就亲如姐妹的,不如就去跟了沁雪作姐妹罢。老二膝下光她个姑娘也委实寂寞,若得了这伶俐小娘子,定当如亲女般栽培与疼爱……&rdo;这才是最终目的。
江春|心内震动。
王氏被她绕得云里雾里,倒是江芝,对二人谈话可谓是&ldo;全神贯注&rdo;了,一瞬就明白过来‐‐这是要认亲哩!
而且是从胡二爷这边认,她眼内仿佛有两簇小火苗在燃烧,恨不得代替那兀自转不过弯来的亲娘给答应下来。
胡老夫人见江家这副反应,愈发满意了,越是这般不成的人家,越是需要倚靠胡家,也只能倚靠胡家,这般于他们才越是有利可图。
&ldo;我就想着,自己再喜欢小娘子,也不能抢了老妹子的心头宝啊,寻思着还是得求上妹子一回,求妹子就允了老姐姐吧……也不消改姓,咱们也不入谱,往后呢咱们两家人就当干亲走动,你瞧如何?可舍得?&rdo;
江春松了口气,这就相当于认了个干亲,干爹之类的。
当然,此&ldo;干爹&rdo;非彼&ldo;干爹&rdo;。
王氏仍在愣神,转不过弯来。老夫人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她都懂,但这连一处,就有些难懂了。
毫无疑问,胡家主动来认干亲,对现在的江家来说,算是意外之喜,天下掉馅饼了。但她也不是那等糊涂的,这&ldo;干亲&rdo;可不是随意认的,在这时代,干亲亦是具备法律效应的。若有那等无后的家族,认来的干亲等同于养子养女,在没有亲生子女的前提下,与同族同宗子弟,是具有同样的继承权利的。
当然,干亲也分上族谱与不上族谱的。
上了族谱那就得更名改姓,与原身亲生父母无甚干系了的。但不改姓的,就只当一般儿女亲家样走动,不存在承嗣、上谱这一道。
江春还是姓江,仍是江家人。
但江家却可以凭空得了这门尚书亲戚。
王氏觉着自己的心愈跳愈快,恨不得撞破胸壁,她不得不微微张嘴,大口呼吸,才能安抚体内那股躁动。老江家改换门庭的捷径就摆在眼前了,估计也是这辈子唯一一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