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爬山方便,当然也为了臭美,江春只穿了单薄的窄袖短衫,这夹着大雨的秋风一吹,将刚上山时出的汗吹在身上,紧紧黏在毛孔上,仿似敷了一层腻子……&ldo;啊切!&rdo;江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喷嚏一打开,身上愈发觉得冷了,雨势太大,几平米的亭子顶自是遮不住的,少不得就有些雨丝斜飞进来。
当年的小江春原身就是被一场风寒夺了命的,江春自从穿来后就格外重视起居调摄,前年在胡府经了又惊又怕的一遭病了半月;去年春日里早起晨读吹了春风病了几日;江春|心想,自己精心调护着,原以为今年能躲过一场呢,今日经了这场秋日的风雨,伤风感冒怕是又跑不了的了。
突然,她只觉得肩上后背一暖,一件犹带着温热气的衣裳就披到了她身上。
江春不作他想,此时此地,定是徐绍脱下了自己的外衫。
那是件月白的如意纹长衫,将才见着他穿着刚到膝上两寸;放自己身上,却是到脚跟了的,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外头溅进来的雨水就将他衣脚打湿|了,江春忙不自在地往内里移了两步。
直到站定,见到徐绍只着了单薄的月白色短褐,他虽极力地控制了不在秋雨里瑟瑟发抖,但还是可见他露在外的手腕冻成了暗红色……她才想起,还未道谢呢。
江春忙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感激道:&ldo;多谢绍哥哥。&rdo;
想想总觉着不好意思,又补充道:&ldo;要不还是绍哥哥穿吧,我在家做农活习惯了的,也倒不觉着怎冷。&rdo;说着就要将衣裳拿下还他。
徐绍却不忍她咬紧了唇硬撑的样子,忙本能地伸出手阻止了她的动作。
只待感觉到手底下那团软软的小手比自己的暖多了,徐绍才反应过来,自己按住了小友的手……也太软太暖了些罢,他有些不自在地红了脸。
江春却未在意这个,只觉着徐绍的手太凉了,愈发过意不去,男子体温一般要比女子高些的……他这样,恐怕是要着凉了。
但还给他,他也自是不会要的……唉!只盼着这雨快些停下才好。
但高原气候就是夏秋雨水多,尤其秋日,连续下个把星期的也不少……这次野游前馆里该好生翻翻黄历,挑个艳阳天的。
两人各怀心事地对面坐了,平日坐上还嫌冰凉的石凳,现也不知是坐久捂热了还是外界气温太低的关系,居然觉着异常的暖和。
亭外的雨还是下个不住,丝毫停下的意思皆无,江春愈发愁了,也不知胡沁雪二人怎了,要是下山了还好,若滞留在半山……徐绍估计也料到这处不妥了,安慰道:&ldo;小友莫忧心,待这雨势小些,我出去找找看,若还找不着的话,该是已转下山了。&rdo;
江春也只得点点头,现雨势如瓢泼,自己连这亭子都出不了,亦是无法的,于是愈发缩着眉望着雨幕发起呆来。
徐绍却是见不惯她这般样子的。
在徐绍印象中,这位小友总是令他出乎意料的。想他母亲生于业医之家,自己从小就在母亲教导下习医认药,后又跟随身为太医的舅父行走南北,在同龄人中,他是自带一股傲气的。
当第一次听闻有人会&ldo;活人术&rdo;令人起死回生时,他自是不信的,在医者眼中,寿夭自有定数,人力岂能与天数抗衡?谁知却硬是被表妹形容得神乎其神,仿佛真有其事似的,于是他也就留心起来,打定主意自要看上一番,瞧瞧是何等宵小敢这般欺世盗名。
谁知在熟药所见到的却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表妹五六岁时字都不认几个呢,整日间除了哭就是闹得,他心内疑窦丛生,怕是身后有高人指点的罢?本想着下一集能当面问问是何方高人在指点她,谁知他在熟药所空守了一日,也未得见其人。
于是第二日,他就迫不及待叫上表妹寻到她家中去,想着若是家中长辈指点的话,倒是可以会上一会。谁晓得所见之江家人,皆是老实巴交的农人,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谈何医术,他颇有些失望,本带着满身锐气、全副武装前来……谁知这小友却用她一番&ldo;性命重于性别&rdo;的言论让自己铩羽而归,到最后也未问出她到底师从何人。
既然她有意回避师从之人,那他就愈发要格外留意,每集她来卖药,观那车前草与白果皆处理得干净利落,愈发坚定了就是背后有人指点的想法……可苦于每集观察,每集皆无收获。他也就渐丢至脑后了。
直到前年二月间入了这弘文馆,虽从小与舅父云游四海,未上过正经私塾和族学,他与表妹皆是通过舅父与陈之道夫子的私交送进来的……但他仍是有些傲气的,要与那些刚从私塾升上来的小学生做同窗,他有些觉着自己被&ldo;大材小用&rdo;了,但陈夫子只予安排了丙黄班,也就无法了,只想着待第一次月试后定要升班的。
谁知道才入学就听表妹说自己与那会&ldo;活人术&rdo;的小姑娘同寝,他有些意外,心想她能考来县学,该是不错的。所以当听到表妹说要使人往学馆去告她一声不用留门的时候,他就&ldo;不经意&rdo;地提了一句自己有事要回学馆去一趟……于是他得以见到那冻红了手指练字的江春,真是个勤学上进的小姑娘哩。
自此,两人成了同窗,因着表妹的关系,接触愈发多起来,堂弟遭了疫毒瘴气那次,她不止将堂弟顺顺利利地送下山来,还为他开了药方,用那竹管为他祛毒,面对堂弟那红肿成片的脸目她依然全程有条不紊,沉着冷静,就连他在旁边盯着她侧脸瞧,也未被发现哩……嗯,委实是个认真的小姑娘哩。
后来,他满心以为能升班的月试,又被她挫了锐气,他是有些微不痛快的,自己那九章怎就有些不开窍,望着她得了&ldo;优&rdo;的九章,他家去后不止一次挑灯夜战,可怜第二日还得红着眼装出一派从容……当然,他的锐气在后面三年里一次又一次的被排名给挫没了,就没有哪怕一次他徐绍的名字能排在&ldo;江春&rdo;之前的。
于是这被挫,挫着挫着也就习惯了,可怜他一进馆门就不当回事的&ldo;小学生&rdo;却将他一路碾压了三年。他课上常暗自观察她,见她不打瞌睡,不溜神,每次皆端直了身子坐在第一排,与自己只隔了中间的胡英豪。
当然,想要暗自窥视她亦不是那般容易的,起初她个子委实矮小,一坐下就只剩个黄绒绒的头顶了,他得偏过头,绕过被胡英豪挡拦起来的视线,才能见着那头顶。后来好容易长高了些,能露出些脖颈来了,胡英豪却长得更高了,将她挡得更严实了,他得往边上坐,伸了脖子才望得见……他有些后悔当日未直接坐她后面哩。
到了今年,她个子又长高了些,那黄绒绒的头发也不知在何时,仿佛一夜之间就变成了青丝,他的视线要绕过愈发高大的胡英豪,才见到那黑黝黝的头顶……以及雪白的脖颈。他数次觉着那雪颈也忒细,看她每顿吃得跟个男学生一般无二了呀,怎就不长肉……当然,到后来,他就晓得了,有些女学生长肉是长在看不见之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