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她和他说的一字一句全还给了她,然后她还欣喜地觉得,他的想法竟然和她不谋而合,屁颠屁颠地和他签合同了。那份合同在包里还压得沉甸甸的。夏言心思有些混乱,他昨晚突然闯入时看她的眼神,他叫她夏言的样子,以及问她的童童,分明就是她认识的沈靳。夏言还记得他当时死死盯着她的眼神里,那种喜痛交混,想确定又不敢确定的复杂情绪,那是她从没在沈靳眼睛里看到过的。他当时看她的眼神……让她有种失而复得的错觉。但下午时的他……深沉又有点难以捉摸,似乎是她认识的五年前的沈靳,又似乎不全然是。夏言说不上来,这这种困扰中过了个周末,周一一大早,她母亲徐佳玉特地提醒她早点去上班,别迟到了。夏言想到沈靳心情就略复杂,合同往桌上一搁,去学校了。周一没课,大四最后两个月,基本都是找工作时间。安城城市不大,她们这个专业工作说好找也不好找,说不好找但也没那么困难。除了她,宿舍其他人都已签好了工作,但除了余声声和陈姗姗留在本市,其他人都去了上海,论文答辩结束后,前几天都去公司实习了,如今宿舍只剩下余声声和陈姗姗。余声声是家里安排了工作,不急着报到。陈姗姗是考了教师资格证,被本地一中学录用,做美术老师去了,9月才开学,也不急。整个宿舍就夏言一人没找工作,沈靳让人送回学校的三方协议也没在就业中心应届生就业情况一栏公布,看着就她一人没找到工作。夏言其实以前有投过简历,但人老实,每次面试时都主动坦诚自己有先心病,是那种不能做手术、会越来越严重的类型,因此面试后用人单位都对她的情况表示遗憾后,也没敢录用。余声声和夏言同学四年,知道夏言情况还好,只要坚持吃药,控制得当,注意休息和避免情绪波动,其实对生活影响不会太大。她们这一行主要是伏案工作,夏言心态也一向平和和懂得自我调节,工作上的压力不会给她身体造成太大负担,因此余声声眼看着其他同学一个个都签了工作,担心夏言心里有落差,和程让也熟,知道程让家开公司的,托他帮忙安排一个,还偷偷把夏言设计的作品给了程让。程让办事效率高,很快给了余声声答复,说基本没问题了,就是他哥想先见见夏言,面谈一下。余声声心里高兴,特地压下了这件事,周一夏言刚到便给了她这么一个大惊喜。夏言知道程让是个小富n代,但不知道他家开什么公司的,听余声声说完后诧异看她:“什么公司啊?”“好像也是工艺家居方向。”余声声推着她坐下,“约了12点,就一起吃个饭,程让哥挺好的,你不用担心。”夏言“啊”了声:“可是……我已经找到工作了。”余声声动作停下:“哪个公司啊?”陈姗姗也在,也诧异看她:“什么时候的事啊?公司怎么样啊?”夏言想起陈姗姗提起沈靳时的深恶痛绝,没敢明说沈靳公司:“一个……刚起步的小公司。”“小公司哪里比得上成熟大公司啊。”余声声把她重新压坐回了椅子上,“还是去程让家公司吧,都是同班同学,会照应一些。”拿起化妆包,没几下便给夏言化了个淡妆。“不过你要真喜欢那小公司,就去呗,但程让卖了我们这么大一个面子,现在饭局都约好了,放他鸽子不太好。”余声声侧头打量她脸上的妆容,“就当去见识一下大人物,扩展点人脉好了。如果你真不想去他们公司,到时再随便诹个借口推了就好了。”夏言不好拒绝,余声声帮她完全出于好意,她不能在这时候让她在程让那边失了面子,她对沈靳也有些复杂,因此也就任由余声声捣腾,快中午时才一起打了车过去。车上时沈靳突然就给她来了电话。三个人一起坐后排上,夏言坐里面,怕旁边的陈姗姗听出了沈靳声音,不得不捂着手机压低了身子,对着电话那头“喂”了声。“我记得今天似乎是夏小姐报到的日子?”电话那头的沈靳嗓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夹着文件翻动的声音,从电话里能轻易听出那头的忙碌。夏言轻咳了声,陈姗姗在一边也不好说太明白:“那个……我现在有点事,回头我再给你电话。”挂了沈靳电话。“嘟嘟”的忙音传来时,沈靳也将手机随手扔在了桌上。沈遇也在办公室,正在翻阅资料,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那个女孩子不愿意过来?”“估计是。”淡淡的应声里,沈靳已继续翻阅文件。夏言的拒绝报到算是预料之中。明明交集不深,但她对他的抗拒是显而易见的。沈靳想起和夏言几次短暂的打交道,她并没有将这份抗拒表现得过于赤、裸裸,只是刻意拉开的距离透着抗拒。沈靳还记得那天突然醒来,看到对面沙发上躺着的夏言时心头的剧震,他想不起来,她为什么会在那里,以及他的桌上,为什么会压着她签字的劳动合同。那种感觉就像做了长长一个梦,隐约记着点什么东西,但又回忆不起来,到底做了一个怎样的梦。沈桥说,他撞见他偷吻夏言。沈靳手指不自觉地落在唇上,他想象不出来,是怎样的一种情况,会让他想去吻一个女人。夏言的脸从脑中浮现时,沈靳皱了皱眉,微抬起的眼眸里,他看到了沈遇看向他的眼神,他眼神里的古怪让他不自觉垂眸看了眼,看到了无意识勾弯落在唇上的手指。“……”沈靳面色自若地收回手,将桌上文件一收,站起身,“我去王叔那一趟,有什么事电话联系就好。”王叔是一名老藤编工艺师傅,在安城老城区的古巷子里开了个很小的门面店,几十年如一日地守着那个小铺面,做些编织小挂件卖给过往旅客。就如同南京的夫子庙,杭州的河坊街一样,安城的古巷也是它千年历史沉淀后留下的文化一条街,任凭外面如何日新月异现代化,走入这条小街巷,长满青苔的青石板街,斑驳的白墙黑瓦,掉了漆的赤红柱子,以及巷子里不时传出的民间小调和铃铛声,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年代气息。从街头漫步走入,能看到路口坐着的纳鞋老人,灰布衣深蓝围裙,金边老花眼镜,一张半臂高的小木凳,开合中的老式剪刀,以及他们膝盖上摊着的绣花的鞋垫和随着长长的针线熟练穿梭的手……那不紧不慢的一针一线里,就是一个时代,更不提糖人摊前,那一锅冒着热气的金灿灿的糖稀,以及那只满是皱纹的手下,一个个栩栩如生的糖人。似乎所有失传的,或者濒临失传的传统手工艺,那些慢慢只能在大脑深处寻找的记忆,都能在这条古巷里找到。沈靳闲暇时很爱来这里,一个小摊前,一张矮旧小板凳,一位身怀匠心的古稀老人,常常陪着一坐,一聊就是一整天。他今天过来是专程找巷子深处的王叔的,人刚下车,夏言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她是个很重诺的人,车上说回头再给他电话,下了车后,进了包厢,看程让和他哥没过来,借着去洗手间把电话给沈靳回了过去。沈靳也没想着夏言会主动给他电话,接到他电话时眉梢还不自觉微挑了下:“夏小姐是打算回来上班了吗?”“那个不好意思啊,刚在车上,接电话不太方便。”夏言轻咳了声,压低了声音,“沈先生刚才打电话给我有事吗?”“没事,只是确认一下夏小姐安危。”沈靳嗓音平静,“夏小姐如果不能过来,我以为,至少应该打个电话说明下情况。”夏言声音低了下来:“是我的问题,实在对不住。”沈靳:“那夏小姐现在的意思呢?”夏言有些迟疑:“那个……法人代表登记表……”想问他是不是就这么作废了,没问出口,沈靳已淡淡回她:“嗯,还在办公室压着。”也没明说是不是一定得她去报到才作罢。夏言以前就摸不透沈靳的心思,现在更加摸不透,只要他不明说的事,她从来就无法靠自己揣摩得出结果。“夏小姐还有事吗?”依旧是平淡的嗓音。夏言看了眼门外过来冲她招手的陈姗姗:“没事了。”挂了电话,朝陈姗姗走了过去。“和谁打电话呢,偷偷摸摸的。”陈姗姗拉过她,“程让和他哥过来了,走吧,别让人等太久了。”回到包厢,夏言一眼便看到了面对门口坐着的高大男人,五官和程让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成熟稳重一些,穿着套铁灰色的西装,看着和沈靳差不多年纪,面容有些冷峻和严肃,看着不是容易相处的人。程让就坐在他旁边,远远看到了她和陈姗姗,起身冲她们招了招手,而后指着他旁边的高大男人给两人介绍:“这是我哥,程谦。”“这是我们班同学,夏言。”“你好。”程谦站起身,和她打了声招呼,“这是我名片。”